“号外号外!本埠大鳄陈祥生本月内迎娶阿嫂,将在锦绣庄宴请宾客,广邀梨园名角,大贺新婚!”带着毡帽的小报童在梧桐路上边跑边喊。

    “给我来一份。”程丹久喊住他。

    “好嘞!”报童声音清脆地答应一声,一面手脚麻利地递给她一份散发着油墨味的《新沪晚报》。

    她轻轻展开报纸起来,陈祥生要娶的“阿嫂”是谢昆山的遗孀容燕枝,她和谢昆山一起白手起家,平素被道上的人尊称一声“阿嫂”。热孝之中,两人火速成婚,是为了盘活谢昆山留下的产业和势力。锦绣庄是陈祥生新开的戏院和酒楼一体的消遣之地,在那里大摆宴席正好打响知名度。

    回到自己在南城中路的小宅子,在家做家务的高嫂给她端上一碗热银耳羹,坐下了喝了几口,顿时舒心了一点。过几天就要去学校报到了,真不希望陈祥生再起什么风波。她不想干涉时代太多,宋稷直接暗杀谢昆山的行为,她是不太赞同的。

    院子外响起门铃声,高嫂过去开门,转而满脸惊讶地走了回来:“温小姐,是崔兰庭崔先生,还有一位不认识的老人,看着挺气派,说是姓凤。”

    程丹久烦躁地揉揉头,刚想说不要见,想想又说:“我跟你一起去。”两人到院门边,刚开了门,一根硬木拐杖就抡了过来,雨点般打在她腿上。程丹久吃了一惊,三两下腾挪开,在院子内的拼花地砖上麻溜地跪下。崔兰庭立在门外,半尴不尬地看着她。高嫂是个胆小的,直接不敢近前。

    打人的正是高嫂说的姓凤的老者,他约莫六十多岁,面色红润,须发花白,穿黑色立领团花绸袍。见程丹久跪着,他用拐杖杵着地大骂:“逆徒!”

    “千错万错,是温知凡的错,师父不要气坏了身子。”程丹久无奈地说道。老者是温知凡的授艺恩师,温知凡死了,程丹久不会唱戏,也无心登台,这事儿一直没给他老人家一个交待。没想到竟然跟崔兰庭一起直接杀上门来了。

    “兰庭说你从今不再唱戏了,打算去学医?”凤老中气十足地喝问。

    “师父,我们进去聊。”程丹久站了起来,小心翼翼扶着老人家进了客厅,让高嫂上茶水。

    “师父,我哪儿还有脸唱下去啊。京城那地方舆论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实在待不下去了。”程丹久一开始就卖惨,打悲情牌。

    “我知道你也委屈,躲着我。咱们行当没有说和离了就不能唱戏的,没这规矩,有这规矩咱也给它破了。我今天特地把兰庭请过来劝你,你不要抹不开面子,不能一个坎儿就跌倒了,爬不起来。”凤老精神头不错,声音洪亮,几句话抑扬顿挫的说出来,满堂都是他的声音。

    “我这么大人,自己决定的事。兰庭能劝我什么,您可真的是。”程丹久笑着摇摇头。

    崔兰庭打量了她一下,她一身家常藕荷色旗袍,穿平底单鞋,头发用浅色丝巾系在脑后,戴水晶耳环,和以往气质迥异,判若两人,从前的温知凡是柔媚的野百合,现在的温知凡如散发着神秘感的幽兰,清清淡淡,却看不透。

    “不要怕那些流言蜚语,我跟各大报馆打过招呼,事情已经平息了。你要是想唱,我让人给你找地方唱,再找几个报纸帮你造势。不能因为咱们过去的事耽误了你。”崔兰庭说。

    “不会唱了,我落过水,脑子受伤了。只能重新学一门手艺。想着读书是个正途,在这边报了学校,不日就要去念书。师父这里,只能说徒弟不孝了。”

    “你这是什么借口?脑子受伤了?敷衍也不是这么敷衍的。”凤老生气地说。

    “师父、兰庭,说实话,你们今儿见着我,觉得我跟从前像吗?你们认识我多年,我从前是这样的吗?我不记得了。”程丹久坦白地说。凤老和崔兰庭陷入沉默,没错,是真的不像,说话的方式、脸上的神情,甚至连站着的姿态,都像陌生人一样。

    “我真的忘了很多事情。登台、唱戏的事我一件都记不起来了。生旦净末丑,一台戏分几个行当我都忘了。不知怎的刚好就把这部分的记忆丢失了,兴许是缘分尽了。”程丹久继续说着。

    “冤孽啊!”凤老长叹一口气,他料想这番话不管真假几分,说服她再登台是不太可能的了。

    “师父,您要是不嫌弃徒弟愚钝,徒弟还像从前一样孝敬您。万望您保重身体,不为我的事情生气。”程丹久心想,接了温知凡的任务,替她孝敬师父也是应当。

    崔兰庭看了凤老一眼,凤老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了:“既然你还认我这个师父,我也不妨明说了,今天来你这里,一是劝你不要抛弃苦练多年的技艺,二是陈祥生娶容燕枝大宴宾客,特邀崔兰庭还有你到锦绣庄登台献唱,重现伶界双星的辉煌。”

    程丹久目光在崔兰庭脸上转了一下,笑道:“这陈祥生可真有意思。自己结婚,让两个和离的人同台,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凤老在这儿,我不担心是鸿门宴,看在师父的份儿上,我愿意走一遭,可我是真不能唱。”

    “伶界里的几大名角都齐了,远在粤省、香江演出的几位也都在赶回来的途中。陈先生是诚心相邀,不一定唱,关键是要到场,给他这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