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sociationCoffee坐落在圣玛利艾克斯30号大楼附近,这里位于伦敦金融中心,店面称得上寸土寸金,光顾的客人大多是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商务精英,他们通常习惯于一边翻着杂志一边喝咖啡,这种相似的着装与爱好倒比店内简约朴实的装潢更有特色,相当好的点缀出了那种浓浓的商务风格。

    远野薰走进咖啡馆的时候,很是引来了一阵注目——时至今日,欧洲街头的东方面孔早已不再鲜见,但她那张惹是生非的脸还是让人不得不多看几眼。

    这个时候已经是两点十分,有些晚了。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艺术家一向是以离经叛道、蔑视陈规著称的,根本不会因为碰面对象是顶头上司就给面子的更改过来。反正人总是能见到的。不过靠窗的位置已经没有了,她有点儿懊恼的皱起了漂亮的眉毛。就在这个时候,角落里有人向她招了下手,远野薰顺着瞥了一眼,正是哥伦比亚唱片公司古典音乐部主任奥本海姆先生。

    这位大佬现年不到六十,穿着一身银灰色的阿玛尼高定,一头浓密的卷发整齐的梳向脑后,眼角鼻翼之间都显露出岁月痕迹,但那双蓝紫色的眼睛顾盼有神,看人的时候仿佛洞悉了一切。此人可算是远野薰的伯乐。六年前远野薰才十八岁,第一次在伦敦大剧院举办钢琴独奏会,就是他慧眼识英,代表哥伦比亚唱片公司与远野薰签约,然后一直合作到现在。

    远野薰对他到底是有几分敬意的,所以虽然不怎么情愿,她还是走了过去,“抱歉,希望没有让您久等。”她轻轻松松地道了声歉,舒舒服服的在侍应生拉开的椅子上落座,显然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你在我这里一向是有特权的,”对方端着咖啡,很是遗憾的叹了口气,“但是再早些年,你并不是这个模样。”

    “这么早就开始回忆过去,对于您来说未免太早了。”远野薰微笑道:“半年没见,您第一句话就是指责,太让我难过了。”她配合的作了个悲惨的表情,接着偏过头向侍应生示意,“一杯拿铁,谢谢。”

    奥本海姆被她的做派逗笑了,“最先失礼的可是你啊。”他着意看了远野薰一眼,“我可是很喜欢你的。”

    后者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您特地绕过我的经纪人,约我出来见面,总不会是为了让我听您的这番,呃,恐吓吧?”

    “你总是那么聪明。”奥本海姆耸了耸肩,“坦白说了吧,我找你来,是想谈谈你的假期的事情。”

    “我的假期?”远野薰挑挑眉毛,“还剩下1个月。难道您后悔了?”

    “当然不是。”奥本海姆扶着额头,完全是一副头痛的神气,“事实上,我后悔的是当初没有再给你多几个月的假期。”

    “抱歉,阁下,”远野薰哈地一笑,身子前倾,“我是不是听错了?”

    “很遗憾,”奥本海姆答道,脸上的神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你一点儿也没有意会错。”

    远野薰挑了下眉毛,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对方于是耐心的解释道:“你应该知道,集团业务一直是以电子部门为核心,他们从去年起就在研发新项目,据说是与网球避震技术有关,因此非常希望能与DUNLOP公司合作。但是DUNLOP——”他比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你是日本人,如果你听说过DUNLOP轮胎的话——”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这是日本品牌。”远野薰了然的点点头,似笑非笑的接道:“英国佬可是很记仇的。”

    “如果他们能一直记仇下去,倒能让人更尊敬些。”奥本海姆耸了耸肩膀,“去年法网公开赛的冠军就是日本人,据说DUNLOP公司追逐他很久了,最近终于签下了他做代言人,还为他量身打造了一支网球与轮胎的跨界广告。”他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这至少说明,即使是仇恨也会在金钱面前退让的。”

    “这话由您说出来,真是让人觉得不妥。”远野薰笑吟吟的瞅着对方,“毕竟您一直是以商人这份职业为荣的。”

    奥本海姆并不在意这番揶揄,“我一直认为商人不该纠缠什么恩怨情仇。”他笑着摇摇头,继续说道:“这支广告进展很不顺利。之前他们特意向奥尔巴赫先生邀了一首钢琴曲,最后理所当然的发现普通演奏者很难弹奏出他们想要的感觉。”

    克里斯蒂安·奥尔巴赫是作曲界有名的才子,既热爱肖邦的诗意,也是李斯特的拥趸,所以个人曲风在浪漫的同时,又不乏华丽与炫技,使得作品的演奏难度相当之高。

    远野薰与此人颇有交情,因此丝毫不觉得惊讶,她斯斯文文的“哦”了一声,随意搅了搅浮在咖啡表层的漂亮奶泡,凑到鼻端轻嗅几下,这才慢吞吞的开口:“我在等着您的解释呢,先生。”

    “我以为我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远野,”奥本海姆微微的笑了一下,“我需要你的帮忙。”

    “我真迟钝。”远野薰毫不脸红的耸耸肩膀,“好吧,让我猜猜,您试图,雪中送炭?”她遗憾的叹了口气,“您是晓得的,上一次我才在柏林输掉了舒曼的冠军名头——我也是要脸面的——您为什么不去找第一名呢,既然那也是您的麾下爱将?”

    这说的是弗朗茨·施泰因,当今举世公认的年轻一辈中最为杰出的两位钢琴演奏家之一——另一位是远野薰,两人在古典音乐界可谓是一时瑜亮,情逢对手,互相不对付也就是人之常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