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居西厢,一个身穿藕粉梅花襦裙的女子避在门后,看着前面人影匆匆行过,扶在门框上的手指一蜷,回身对跪坐在桌案旁边的男子急道:“那个宣公子好像把公主扛在肩上气势汹汹走进去了,他这不是大不敬吗,阿兄,你不去看看?”

    薛澜娇将门关上,走到薛辞年旁边。

    她前面是一鐏烧着炭火的炉子,上面煮着清茶,滚烫的水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蒸腾的热气散在上空,颇有几分静逸闲适。只是薛辞年皱着眉端坐在那,手里拿了一柄木勺,并无想象中那么悠闲,好像在心不在焉地想着什么。

    薛澜娇没听到回应,提着裙子坐到他对面,眼中幽深,看了他半晌,又提高了声音:“阿兄!”

    薛辞年猝然抬头,看到对面的人埋怨地看着自己,他轻声应了一下,神色平静道:“不用管,殿下需要我自会召见。”

    他将水壶盖上盖,用布垫着把柄从火炉上拿起,把身前的水杯倒满,然后推到薛澜娇那边:“喝着暖暖身子。”

    薛澜娇低头看了一眼,双手将茶杯捧起,包在手中,却长久都没下一步动作。

    薛辞年神色疑惑,问她:“怎么了?”

    茶水的热气拂在脸上,萦绕的白雾将低垂的视线掩盖,薛澜娇抱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声音微微颤抖:“阿兄这段日子……是怎么过的?”

    薛辞年有些看不清她的面庞,却能听出她语气中深深的恐惧和不安。二人能在涉江王府相遇纯属巧合,但薛辞年其实并没有多少意外,他在回城之前,就通过自己的方式知道薛澜娇被江则燮留在王府了。

    也许是自己情理之中的表现太过冷淡,让妹妹感觉到失望和心酸,她才会在他面前流露出这样的情绪,薛辞年将茶壶放回去,添了水继续煮,而后看向她,温柔道:“你放心,多亏了殿下,我在公主府一直过得很好……我也在私下里打听过你的去处,可惜都没有什么回音,后来因为一些际遇,我手里有了一些能用的人,派人去军营那边打探消息,他们大抵是不想担责,次次回来都说你已经死了。”

    薛澜娇“恩”了一声,听不出起伏,薛辞年又道:“最近一次得到你的消息,还是在靳州的时候,公主和林将军的夫人把酒言欢,提到过在军营里救下的一名女子,那个人,是不是你?”

    薛澜娇仓惶抬头,眼中闪过几丝惶恐:“阿兄,那不是我本意!我只是——”

    “我知道。”薛辞年移开视线看着桌面,出声将她的话截断,薛澜娇眼中含泪,脸上又羞又愤,她忽然垂下头哭出声来,一声没忍住,眼泪便溃不成军,一边哭一边说着:“不,你不知道……阿兄,你不知道我在军营里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也曾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我也有放不下的骄傲和尊严,可在那种地方,什么自尊骄傲都会被毫不留情地碾碎!阿兄,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从前那种生活回不去了,薛家没了,我再也不能变回那个知书达礼的二小姐了!谁也不能帮我,连你也不在,我只能靠自己,如果有办法,谁愿意去讨好别人呢?谁愿意放下身段忍着别人骂我贱.人,去做那些为世人不齿的事呢?我没有像你一样遇见一个宠信你的贵人,我只能自己去争取!”

    她说到愤恨地地方,全身都在发抖,泪流满面,茶杯里的热水洒了出来,烫得她手背发红,她好似也浑然不觉,只是想要将心中的不忿和绝望都一起发泄出来。

    薛辞年一把抢过她手中的茶杯,按着桌沿扶住她微颤的肩膀。

    “我没有怪你,”他一句话犹如定海神针一般,让薛澜娇顿住哭声,她抬头看他一眼,就听到他又重复一遍,“阿兄没有怪你。”

    薛澜娇仰着头,眼前慢慢蒙上一层水雾,她嘴角向下扯了扯,满心的委屈再也绷不住,捂脸低声啜泣,薛辞年起身绕过桌案走到她身旁,蹲下身拍了拍她后背。

    “阿娇,就算这世上谁都怪你不好,阿兄也不会怪你。”

    “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你……”

    他声音低沉,柔柔的话语如和煦东风,脸上却满是苦涩和隐忍。

    薛澜娇哭了很久,情绪终于平复下来,她抽噎着吸气,轻声道:“好在我们都熬过来了,我听公主身边的下人说,殿下很信任你,对你也很好,今后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再受苦了?”

    薛辞年的手一顿。

    没听到声音,薛澜娇抬头看他。

    薛辞年换了一副神情,抬手摸了摸她头顶,淡淡道:“公主再怎样也是出身皇族,皇家没有长久的宠爱,我不会永远留在殿下身边,原本我想着就是找到你之后就离开,天高海阔,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