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三天。

    繁州城一片银装素裹,冰封的冷空气穿透单薄的铠甲,戍营的将士两颊酡红,握着长缨的手干裂肿胀,像是蛇皮一样触目惊心。

    突如其来的风雪中断了两军的战火,快要没膝的积雪让人寸步难行,上原的原驻兵和守备军都见惯了这样的寒冷,相比较繁州驻军而言,他们更容易适应严冬行军时带来的所有不便,再加上繁州驻军里还有一些万州叛军改编的义军,西北风一过涉江,军中就病倒了一片。

    江则燮之所以放弃这次绝好的机会反击,是因为长线的战争消耗太大,前不久两次突袭都失败了,后方供给没续上,士气大打折扣,饿着肚子是不可能打胜仗的,而繁州本就是中原粮仓,大军守着粮仓休整,退一步转攻为守,江则燮也占不到什么上风。

    换句话说,比消耗,守城的林不语能把江则燮耗到死。

    江则燮只能等后方供给连上了再继续开战。

    繁州太守府,青砖碧瓦,雕梁画栋,一个小小的太守府却扑面而来都是奢华浮夸的气息,让人看了免不了一阵惊叹唏嘘。

    李守仁被杀后虞弄舟就占据了这里,虞弄舟走之后林不语又来住了进来,若不是姬珧亲眼看到太守府的宏伟壮观,她还不信繁州这群官衙会腐败到这种程度,怪不得虞弄舟在杀了李守仁极其党羽之后会得到百姓如此真心实意的拥戴。

    江东乃富庶之地,涉江王府奢华绝伦尚且可以理解,可繁州却跟江东三州不同,百姓大多是质朴的农户,李守仁搜刮民脂民膏又跟水匪同流合污,作威作福那么多年,太守府的每一块砖瓦都是扒着百姓的血建成的。

    若说朝廷没一点责任,那也是睁眼说瞎话。

    姬珧十六岁被迫掌政,父皇临终前三年身体每况愈下,无瑕顾及那么多州府的吏治和百姓民生,纵然朝堂上再多利益熏心的奸佞,各州再多狼子野心的卑鄙小人,皇族难辞其咎。

    日渐降低的威望和破坏的名声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挽回的,更不是上嘴唇下嘴唇一磕一碰的事。

    金宁城半真半假的传言四起,姬珧不去管,不是因为她不在意皇家的名声,而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管了也没用,流言需口口相传才得成,有心人想要败坏她的声名只需要在市井瓦巷中散播就可以,一张嘴足矣,而她要解决这个问题,却需要堵住所有人的嘴。

    大禹如今地方贪腐纷争四起就是给他们留了话柄,姬珧从醒来之后也开始反省自己,用雷霆手段杀一批人也能暂时震慑住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和背后使坏的人,可却不是长久办法,人是杀不完的。

    李守仁死之后,繁州百姓恨不得奔走相告这一喜讯,上原叛军攻打繁州,前有驸马抵抗后有林不语镇守,又都是长公主派来的人,他们哪里还有怨言。

    江则燮和李守仁勾结的事早已经昭告天下,繁州人对他们没有一点好感,仇恨的程度是一样的,如今长公主来到繁州,在繁州这么艰难的时候,仍然不惧危险深入战区,光凭这一点就极大地鼓舞了将士们的士气,振奋民心。

    姬珧让出太守府,把重伤的士兵运送进去安心养伤,第二日又派出官银给繁州风雪受灾最严重的地方,还给驻兵运来上好的棉絮做成的棉衣以抵御寒冬,诸此种种,都被繁州百姓看在眼里。

    有的人很朴实,你对他好,他就追随你,你对他不好,他就唾弃你,人心多变,有时候又很单纯。

    让出了太守府,姬珧跟驻兵一起住到了军营里,她没再穿上繁复华丽的裙袍,而是跟所有士兵一样穿上了甲胄,去了满头的金银珠宝,束高了头发戴上兜鍪,跟其他将士无一不同。别人吃什么她吃什么,别人穿什么她穿什么,远在天边的长公主一下子不再那么高高在上。

    “别人道你是吃苦,我看你是乐在其中。”

    玉无阶淡笑着揶揄一句,将把脉的手腕放回到那人肚子上,姬珧坐在另一侧,没在意他的僭越,冷眉问道:“怎么样?”

    她没说谁怎么样,玉无阶自然知道她在问什么,走到桌边刷刷写下药方,把药方递给别人之后,这才在姬珧越来越不耐的目光下回答:“我说他就快要死了,你信不信?”

    姬珧没说话,玉无阶见她竟然没有反驳,就是真的在担心,也不逗她了,走过去说道:“这次算他命大,那剑伤本不致命,致命的是剑上的毒,可是他体内有了两个至烈的蛊毒霸占着他的身子,反而形成一道屏障,不等毒性发作呢,就先被一生蛊和月满弓消灭掉了,救了他一命。不然,光是这道剑伤就足矣要了他的性命。”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眸光审视地看着她:“你想试探他?”

    姬珧没跟任何人说过当时的情境,别人大都以为宣承弈是为了救她才会受伤,只有姬珧自己知道,他本可以不挨这一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