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屋外,他抬手轻轻合上房门,而后转身又走了几步,静静在门前台阶上坐了下来。

    夜凉如水,月色正浓。

    头顶红枫簌簌轻摇,枝叶间悬着的占风铎发出阵阵细响,叮铃叮铃仿若在催谁入梦。

    鹿辞抬头望了望,忽觉心下有些空落,仿佛飘浮于茫茫云端,随风不知归处。

    原来我是灵气所化‌,生来无父无母。

    原来前世多年恣意,皆因有人代承其重。

    原来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一无‌所知。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从尚未相识开始,他便已是有恩于我。

    鹿辞垂首轻轻摩挲着指间伏灵,将它转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眼底像是被它的血色沾染般,一点点泛起微红。

    寿元不是凭空得来的,气‌运当然也不是。

    他在重生之初感受到的命数多舛其实并非错觉,而是因为那时他的体内确实半点气运也无‌。

    直至逐赦大典上他选择了渡梦仙宫,直至回到仙宫的那夜……他喝下了姬无昼给他的那坛酒。

    鸿运当头由此而来。

    ——半月堡中被消耗到几乎见底的紫色气运,姬无昼口中“用尽大半”的渡运醴,其实去处早已有了答案。

    忆起这些被自己一次次大意忽略的蛛丝马迹,鹿辞的喉头紧了又紧,丝丝酸涩从心底泛渗而出。

    其实自从进入渡梦仙宫开始,姬无昼对他的偏护就从未有过遮掩,可他却把那误认为了是对宋钟的情谊,甚至还曾为此纠结犹豫。

    哪怕后来得知自己的重生是拜姬无昼所赐,他也依然未能察觉姬无昼对他的不同寻常,只因姬无昼将助他重生解释为了“顺手为之”,他便天真地以为姬无‌昼当真只是恰好遇上了宋钟这么一个特殊的祈梦之人,所以才顺水推舟将这重生的机会给了自己。

    但其实,这世上哪里会‌有那么多恰好。

    若真只是恰好,姬无昼怎会特意送江鹤去悬镜台从旁相助,怎会明知鹿辞进入渡梦仙宫是别有用心却还给他随心所欲的权力,怎会因他未曾踏足过人间大陆而带他四处逛玩,怎会全然不计较他去青州意欲何为只惦记着给他送钱送伞,怎会教他如何操纵万铃法杖如何开启灵门,怎会想他之所想急他之所急尽力陪他追查旧案——

    怎会代他承灵门化器之险。

    怎会将寿元与他同分。

    心中揪痛将鹿辞的呼吸撕扯得支离破碎,使得他再也无‌法细想下去,蹙额闭眼紧紧攥扣住了指间伏灵。

    我怎会如此后知后觉呢。

    他想。

    后知后觉到如今才看清你的心意,如今才在水落石出的真相前大梦初醒,如今才知道原来在那些细微的瞬间从心底悄然冒出的青涩念头从不是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