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除了蝉鸣之外,再无其他声响的夏夜。

    小区的规划做的不错,单元楼和小区外的马路之间隔着一座规模不小的绿化花园,车水马龙的声音尽数被阻拦在了花园之外。这在宁州这座三线小城市是极少见的,特殊的花园设计和号称市内最高的住宅楼让小区房价节节攀升,就连带着周围几个老小区的房价也水涨船高。

    他家所在的这六栋一单元,从阳台上能看见不错的海景。如果倚在阳台围栏上,越出小半个身子,甚至能稍稍看进离他最近这两栋同楼层同户型的室内。

    已经是后半夜了,整个小区里只有零星两三户家里亮着灯。这个城市夜生活早已结束,甚至电视频道也已经结束放松的时间,他也是半夜靥醒才会点亮一盏床头灯,摸黑来到阳台,希望能借绿植和海风的气息吹散从白日残留到深夜的苦闷心情。

    他不免注意到,和他平行着的那个阳台点着灯,是二单元的602房。室内有三个成年人的身影被暗黄的夜灯映照在落地窗窗帘上,其中两人坐着,还有个女人站在他们面前,手脚并用地边指指点点边对着另外两人说着什么。

    即使压低了嗓门,那人的声音仍然听起来聒噪而尖细,而且说着听不懂的方言,这让本来就心烦意乱而无法入眠的他心下更为恼火。

    不像他和妻子徐静八年前一结婚就搬进了现在这套婚房,在他的记忆中,二单元602的住户在八年时间中换了好几拨。

    留给他最深刻印象的是一家三口,那家有个小女儿,大大的眼睛,留着齐刘海,短发的尾端也被剪得平平的,像个洋娃娃。她会在他侍弄花草的时候,蹲在相隔了三四米的隔壁楼阳台上,用甜甜的嗓音问:‘叔叔,这是什么花呀?’

    符合他对‘女儿’的所有想象。

    可惜的是那家夫妇没多久就离了婚,妻子带着女儿搬走了,没过多久丈夫也卖掉了房子。

    二单元602总是不断地响着装修的声音、搬家时工人磕磕碰碰的声音、新入住后主人家宴请亲朋的声音。

    住户就像洄游的沙丁鱼一样来来去去,也像沙丁鱼群搅动水面一般吵闹。

    他在一片黑暗中对着不远处的海平面看了不知道多久,正准备回房继续休息时,二单元602室内的交谈声戛然而止,紧随其后伴随着一些怪异的声响,险些被淹没在无边的蝉鸣之中。

    像是水龙头突然被打开的声音,再接下来就是重物落地的声响。

    他忍不住探出了半个身子,以求看清二单元602的室内发生了什么。

    乳黄色的布艺窗帘上多了一滩喷溅上去的暗色污渍,从半拉着的窗帘缝隙之中,张东升看见了一个低垂着头的短发女人,手中紧握着一把水果刀,鲜血不停地从她手心滴落在地毯上。

    她暴露给张东升的半张侧脸是那么的让他感到熟悉,然而更让他觉得熟悉的,是那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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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正是暑假来临倒计时的最后一天,大部分公立中小学都选在今天开家长会,而宁州市少年宫也将在这个上午结束最后一节随堂补习班课程。

    少年宫多少还存了些对学龄期孩童们的怜悯,没有在暑假的第一天迫不及待地把刚领到期末成绩单的孩子们催来进行暑期课外辅导,他们将统一报名及试听课的时间定在了全市中小学暑假开始后的第一个星期六。

    不过并不像寻常的暑期辅导班那样,作为省内小有名气的童声合唱团,为了不耽搁八月底的合唱比赛,宁州少年合唱团会在期末考试后立刻开始今年的成员选拔。

    被送来少年宫参加选拔的孩子们是由各个中小学的音乐老师推选上来的,大多都是乐感和节奏感极佳的小朋友。

    ——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走了后门才被推举上来的孩子,但为了最终团队的成绩着想,指导老师终究是要在第一次训练之前再过一遍这些孩子们的声音条件。

    王瑶带着女儿走上少年宫的三楼台阶后,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侧着身子倚靠在栏杆上的年轻女人。

    千禧年前后考上大学的年轻人们正如出巢的沙丁鱼一般涌入社会海洋,宁市作为相对乡县而言更发达一些的城市,街上随处可见面容稚嫩、眼神清澈的应届大学生。就连王瑶的丈夫所经营的水产厂,近期也有接收一两名本科学历会计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