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姑娘妇人家被迷了眼,禁不住驻足惊叹,与后头赶时辰急着上工的路人推推嚷嚷,一时间场面便闹腾起来。好在顾忌他几人身份,人人都还知道收敛几分,没敢上前打扰。

    于是五姑娘口中“千百个不合适”,因着世子爷这么撩袍子一坐,什么都变得合适了。七姑娘被姜柔让了在世子身旁坐定,心头有几分欢喜。这人说话一言九鼎,应她之事,这便兑现了。

    自家小吃摊儿上来了贵客,喜得那对年轻夫妇笑得合不拢嘴。那女子带着些小心,笑得很朴实。

    迎上来招呼时候,背上还用粗布巾条,绑着个睡熟的童子,约莫不过两岁上下。向后探手护着孩童,弯腰用抹布擦净老旧的木桌。那抹布用得久了,难免乌糟糟,油渍不好清洗。抹过去便留下一道印记,看得五姑娘眉头直皱。

    “小妇人见过几位大人姑娘。您几位看看,是要用点儿什么,小妇人这就让咱家那口子赶紧的去做。”话里带着乡音,好歹听得明白。

    七姑娘眼看身旁两位坐得四平八稳,没敢指望国公府世子与御邢监头头放低身段儿。绿芙简云又坐了另一桌,索性自个儿开了口。

    “一碗酸辣豆腐脑,辣子要放得足。葱花荠菜花生米,有的尽管放。”说罢想起身边人好处来,侧过身子,温声道,“世子与周大人要哪样的?咸的或是要放糖?”

    看她如了愿,小脸都亮起来。生平第一次在这种地方用食,虽不适应,到底没扫她兴。“少辣。”

    一桌子四人,坐得满满当当,到头来,周大人冷着脸拒了她好意,五姑娘更是摆手不迭,直说不饿。

    七姑娘一勺勺往嘴里送吃食,红艳艳的小嘴儿,眼睛眯起来,格外满足。辣得狠了,起初还嘶嘶吸冷气。后来觉世子仪态甚雅,无声无息,相比之下,倒是她规矩不好。只得按耐着,一杯杯往肚子里灌凉茶。

    之后又去了麓山县城久负盛名的酒肆,这回五姑娘总算能放开了垫垫早就干瘪的肚腹。

    直到换乘马车,往县城外小潺涧去,绿芙犹豫许久,为着自家姑娘好,还是狠下决心,诚心劝谏。

    “小姐,往后若是万不得已,您还是莫与世子同桌进食的好。真赖不过了,也务必要拉个人与您垫背。奴婢在一旁看着,您与世子同坐,单只看世子,就如那天上明月,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至于您,”小丫头咬牙苦想,总算寻到个贴切的说法。

    “世子身旁多一个您,您也不像五姑娘那样矜持。被辣得嘶嘶吸气,狠命灌茶那会儿,奴婢瞧着满满都是揪心。只觉得世子通身光华都被您压下去,就好像遇上了天狗食月,给您糟蹋了。”话里带了多少可惜,绿芙怅然一叹,马车里瞬时安静了。

    马车悠悠行在土埂路上,七姑娘果然不愧五姑娘私底下唤的一声“面人儿”。别人想要拿捏她,软绵绵,不让你得手。她自己揉捏起自己来,翻来覆去,得心应手。

    烦心事儿扰了她,她便和面似的,将那些个心头不痛快,搓揉两把,揉得细细碎碎,彻底化了,继续过她安生日子。当初被世子逮了把柄,七姑娘心头有数,一句“该来的总归逃不开”,心头便被她宽慰了。直到那人到了她跟前,还真就没把她怎么着。于是这懒散性子,暗中又滋长两分。

    这会儿七姑娘又“面儿”起来。刚才绿芙那丫头不经心的气人话,惹得她心头郁郁,撇过脸去,只顾自个儿瞧风景。

    本以为自己遮掩得好,藏了拙。到头来旁人眼中,还是她“糟蹋”了他。不过糟蹋世子也不是头一回,好在相处日久,今非昔比,她远不如当初那样怕他。

    仔细算来,她糟蹋过他的锦衣佩绶,糟蹋过他对姜家的护持之心,糟蹋过他给的经文,如今,连人也给糟蹋了。

    这么想着,她便懒懒倚在卷了竹帘的窗棂上。外头一片生机朗朗,有风灌进来,卷走了暑气,留下一室清凉。土埂路不比官道平整,时时颠簸,摇得她昏昏欲睡。半眯着眼,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树影,一丛丛郁郁葱葱,眨眼就过去了。也不知刚才停了鸟雀的枝桠,是桂树呀,还是榆钱。

    也对,她何必因着绿芙的话闹心。那人公事繁忙,该没心思将她闹出的笑话,一件件一桩桩,烙印似的记在心上。就好比窗外景致,过去了,也就淡淡遗忘了。日后回想起来,顶多觉着她规矩不好,当好好教养。

    春英窥见姑娘缓了面色,回头瞪一眼绿芙,恼她惹姑娘不痛快。小丫头委委屈屈,总算明白忠言逆耳的道理。

    马车徐徐行了小半时辰,终于在一处山坳里停下。领路的是个当地樵夫,靠山吃山,自然对山里摸得清楚。

    那人是个老实人,第一次得见贵人,一路都陪着小心。多余的规矩不懂,只知眼前人冒犯不起。这会儿下了马,佝偻着背脊,不敢挺直腰身。说话也是小心翼翼,口齿倒还伶俐。

    “几位爷和姑娘,前头便是小潺涧了。不远,拐个弯儿就到。那地方被湍流冲出个河滩,岸上常有野鸭白鹭,没有大的声响,都不怕人。上月还能在芦苇荡里捡野鸭蛋,如今不巧,错过了时节。不过又有旁的些趣味儿,能见到才长成的雏鸭,在河里连成一串儿浮水,尤其招姑娘喜欢。就是听不得车轱辘隆隆作响,否则远远听见,也就四散惊逃了。只能劳烦您几位多走几步路,脚下尽量放得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