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七年·终南别栈】

    终南楼在两条山南道干路的交汇处,来往商贾可观,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江陵府有意同它赚些余钱,睁只眼闭只眼,默默允终南楼掌柜的再建楼宇装充店面,一家独大。

    沈晟钧没在客来客往的散乱一楼多待,探驿馆他不如千张活络,强来是白费工夫,反倒会露了身份。带着纪酒月直直上了楼,客间不大,桌上已放了两碗面,几片羊肉在这地方见着多,几颗新鲜的沪上青[1]有点儿稀罕,纪酒月闻到醋味,挣扎下来到了桌前,有些狼狈。

    带醋的那碗面汤发浑不清,油花是从羊肉片是旋炙在架上烤出来的,看着比清汤炖出来的比白肉赤色重很多,旁边放了一小白瓷碗茶沙绿的砂糖绿豆甘草解腻,她先喝了一口汤。

    沈晟钧此时又成了个克己复礼的清白君子,侧身站在竹帘前用剑尖挑起了一缝看外面黑透了的天色,僵直着很久没有动,也不来吃面。

    纪酒月顺着他看窗外,佯装看着面条腾腾的热气,但只看到了连绵的山脉和飞雪,剩下的一概不知,只好低头挑了一筷,她喝舒服了带酸味儿的汤,只捡青菜和羊肉片吃,剩了满满一碗乱糟糟的面。

    “怎么只要一间?如此大一幢客栈,没剩房了么?”

    纪酒月问他,自己也不懂为什么要问,她虽然在宫惯养了几年,可还没被养娇气了,粗茶淡饭她不嫌弃,挑与不挑只看脾气。

    沈晟钧利落地收剑回头,笑了,解了官服外袍的披风走过来。

    “纪大人怎么明知故问,俸禄紧啊。”

    纪酒月很风流地挑挑眉毛,从容地从袖子里摸了块银锭冲他半路扔过去,吃饱了向后倚着眯眼摇扇子,把腿搁在一边的条凳上挑着,像个出来撒泼的混世公子爷,身上端的是“爷有的是钱”。

    沈晟钧稳当地接了银锭,顺手用指腹蹭了蹭,锭上面不是宫制印,才收了袖子里。这银子是纪酒月给他要客间的,他别了剑作势要来端碗,要去别间。

    “欸……别急啊,吃完再走。”

    纪酒月这时候又变了主意,合扇压住他碗沿。

    “一个四路之枢,京畿东潼关口要道,这地方山匪不少吧?你栓马的地方外面全都是拦马,楼下的小厮各个身形不俗,皆有武功在身。此处大概多想三分,便知如何了。方才那些人未尝不会是山匪作怪,假以南疆蛊术之名劫掠山南。”

    沈晟钧拿了筷子,没抬头慢慢说:

    “山南道江陵郡是外入京畿要道关枢,来往这些商贾繁多,太乙山脉相横适宜藏身,没有山匪所在实是说不过去。不过山匪是劫财的,我们没有随身的货物,上来就放箭伤人,没这个道理。”

    “待羽林寻至那放箭之人毫发,本官倒要讨个利落。”

    纪酒月听了,一手没章法地转扇,眼睫微垂,眉目流转之间,又漫不经心问:

    “大理寺和刑部快要到了吧?”

    沈晟钧说:“千张的鸽子在雪里不好飞,他们的马不慢,大概也快了。”

    纪酒月重复道:“傅千张?”

    沈晟钧停了筷:“你怎么知道他?”

    先前沈晟钧遇见傅千张全然是巧合,靠手艺吃饭的江湖小孩儿出门倒霉惹祸上身,叫大理寺遇上抓了,后好不容易洗脱了,被沈晟钧看上了他养鸽儿训鸽儿的把戏,才硬把人留下来。

    这一留不要紧,他后来才知道江湖小孩儿名叫傅千张,千张是千张脸皮不止,唤的是换脸易装的绝技。这换皮的绝技灵巧刁钻,千把个里能挑得出一个聪明伶俐的,却也未必能会,但凡学得了都是精绝的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