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七年·临江仙】

    薄雾笼寒月,微风上夜潮。

    江中起初只是细雪纷纷,半柱香后,才得了大雪如盖。

    这楼里艺伎个个好些十八般的功夫,那一曲惊鸿剑舞,倒比之几日前会仙馆的两位蚯蚓成精,可算天仙下凡。更有高句丽的美人献舞,很是悦目。

    纪酒月如一尾锦鱼,巧笑倩兮,招摇撞骗,手上倒也诓得了沉甸甸一袋琉璃瓦片,来所将去,顺手用凉茶将那几道香炉浇了个透彻。

    只因这香燃得诡谲!

    芙蓉阁里头那位身材颇有些臃肿的红衣大人,满身金银绣线,珠玉翡翠,虽然富贵肉满脸,脖颈粗短,被官服窄领,掐得要榨出油渍,生生被一身金玉撑起来了架子。

    这阁中一干浪客侍娥,全然昏昏沉沉,似梦非醒,宛若游魂。

    那乐妓双目迷蒙,还在拨弄着柳琴唱道:

    “闷雨沉沉,愁怀渺渺,矮榻短檠,骨节欲酥,双眸倦豁,石枕高卧,万念俱无,但觉梦境迷离,神魂骀宕[1]。”

    那烟雾缭绕,几近呛口,若非她先前蘸了水巾掩口,只怕要与他们一般昏聩。

    她轻扇了扇眼前这障目的白叆,抹去这红衣公公的琉璃瓦片,抬手看了一眼这鼎底的刻印,仍然是一只翩翩欲飞的九翊凤凰。

    倘若金凤露所言不虚,按着她先前的说辞,临江仙的香炉并香器,至少有一半是那郭商渝所贩来,然而如此一来,贩香炉的一死,这条线便断了。

    啪——

    思绪之中,那碎瓷声在这萎靡气中便有些格外扎耳,纪酒月当下愣了一瞬,附耳听着隔帘之外那小阁的声响,侧身滑了进去。

    这中当的公子眉眼间凌厉淡漠,尤其眉峰冷峻,一身月白蚕缎袍月白风清,凌霜傲雪,只是脖颈上浅浅擦了一道血痕。

    不是沈晟钧是谁?

    纪酒月在原地磨了磨牙,她眼下金纹红绡藏着水巾,凉他也认不出,便也轻轻走在一边,手里把扇子攥得“咯咯”作响。

    沈大人倒是颇为潇洒闲散地理了理袖子,眯着一双好看的眼,像是喝醉了一样,敛去了眉间锋利。

    那艺伎缠上来讨巧,沈公子熟稔揽了身旁艺伎的纤纤细腰,卓然一幅翩翩浊世公子的奢靡样,就着艺伎手中的杯子喝了口酒,头也不抬道:

    “再弹一曲?”

    那姓沈的举着白琉璃杯,修长的手指很是轻佻,拿食指并中指轻碰了碰杯壁,示意了示意。不过这位爷大约不甚清楚,此番大咧咧的一动,能烧掉他几个月的月俸。

    纪酒月暗下已将那角落中的乐妓捏了后颈,将她藏在了帘后,自己堪堪向沈晟钧虚浮含秋水一笑,可谓笑里藏刀。

    玎——

    然而那筝琴不巧,加之诏书令大人自认不通什么乐理,胡乱拨弄了几下那金蚕弦丝,竟然反被那骤然崩断的丝线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