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河抬起手用掌心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雪花瞬时化为一片冰凉。他自问自己道:“你想要改变吗?”

    无人说话,无人可听。唯天地悠悠,余风和雪。

    晏清河审视着自己的内心,冰冷的神情有一瞬间变化,露出底下的一丝自嘲道:“既然已起一时的恻隐之心,就不要欲盖弥彰地找更多理由。”

    晏清河收了伞,回身翻出黑色包裹,小心翼翼地抱起婴儿。似是知道获救了,女婴抽动着鼻睁着雾蒙的眸子看向抱着他的人。

    晏清河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一种奇异的伤感渗入他的七窍五脏。他曾遇见不少人,相识相伴度过很长的岁月,绝大部分人都认为与他相遇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不幸,极少有人会后悔遇见他,或者认为遇见他是一种幸运。比他们拥有与自己更亲密关系的女孩,会认为这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晏清河掀开布察看女婴的身体状况。她身上的黄疸还未消褪,青紫已经几乎布满肌肤,口唇黏膜乌紫,呼吸微弱,心脉无力,这无一不预示着女婴即将迈入死亡阶段。即便立马送往医院,未来的她也会落下后遗症。

    晏清河又把女婴裹上,手掌虚虚握住女婴握紧的拳头,一团柔和的力量顺着指尖进入女婴的身体。女婴的面色逐渐变得红润,靠着他的肩慢慢闭上眼睛。晏清河把她往胸膛中央挪了挪,撑着伞融入远方浓稠的夜色里。

    “你叫晏书雪。”

    …………

    十六年后。

    今年夏秋气温十分反常,九月的温度可媲美去年七八月份,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十月初是一个转折点,当天温度骤然下降十几度,真正做到了一秒入秋。那天还穿着到大腿中间的吊带连衣裙的晏书雪差点感冒,哀求晏清河想个办法。晏清河被打扰多次后无奈地熬了一锅中成药。晏书雪干完药汤后表示她又可以了,甚至嚣张地穿了更短一节裙摆的碎花雪纺裙去上学。

    晏清河已经习惯了晏书雪的存在,习惯了晏书雪口中称呼的他们的“家”。比如他会按时把晏书雪喜欢的三盆四季海棠从阳台上搬至阴凉的地方,即便十月的阳光不再强烈。

    这十几年,天道意志从未对晏书雪下手,晏清河也逐渐放松了心里绷紧的弦。或许是因为他们没有特意干扰背景,天道暂时未注意到晏书雪的存在,亦或是察觉到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到林家夫妻看到他伪造的“女婴已死”信息,剧情顺利过渡完,晏书雪便可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接到晏书雪班主任电话的时候,晏清河正在搬第三盆四季海棠。天色晦暗,隐隐有雷声,晏清河不得不提前搬走这些晏书雪宝贝似的花。

    “是晏先生吗?”一个有些温柔的男性音传来。

    “你好,请问你是……”

    “我是她的班主任,方羽,你可以喊我小方或者方老师。”对面的人听到他的声音,明显有些迟疑,小心地试探说:“抱歉,晏先生,您的声音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我想确认一下,您是晏书雪的父亲晏清河吗?”

    “我是。”

    学校要求学生填的父母号码是晏书雪其他手机号,晏清河的电话号码唯有晏书雪一人掌握。当晏书雪班主任打这个电话过来时,一定代表着晏书雪出事了。但是,晏书雪会出什么事?

    “晏书雪闯祸了吗?”晏清河皱了皱眉问道。

    晏书雪闯祸,晏清河并不意外,反而有一种“她终于闯祸了”的放松感觉。哪怕方羽下一秒说晏书雪强女干了人,他都不会吃惊。

    因为晏书雪太爱在他面前表现自己,经常揽镜自叹:如果她有罪,她一定犯了“美丽”“好色”的罪,且罪孽深重。她的养父是世界上最美的人,而她是世界最美的人唯一的漂亮女儿。她是无价之宝的掌中宝,天生注定闪耀于世界之巅,绽放十方的光芒,被所有人觊觎。

    每当这时,晏清河觉得罪无可恕的人一定是自己,不然是多大的仇恨让晏书雪成为他的女儿?

    晏清河回想整个心路历程心里都忍不住叹息一声,跟晏书雪在一起久了,思维都会朝着她的脚步前进。

    “不是,书雪是一个很乖的女孩。是她……”方羽接下来说的每个字都极为艰难,温润的嗓音卡在喉咙变得低沉,透露出一股令人心惊的意味,“被人欺负了。晏先生亲自来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