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母亲用一根银簪了结了自己。没过多久,党争再一次达到高潮,父亲被牵连其中,阖家入狱,男子十三岁以上全部斩首,十三岁以下流放百里,女子全部没入教坊。最让我欣慰的是,那个漂亮女人因为年纪略大,又生育过子嗣,被分到一处下家,日日磋磨,没多久便没了音讯。

    至于她的儿女,幼子自然是随流放之人到边疆做苦役去了,女儿嘛,和我一道入了教坊,春起被昔花楼收了去,做最低等伺候人的小丫鬟。

    那个叫辛夷的女孩子,大眼长眉,颇有几分男儿气势,并非她小娘那样以色侍人,邀宠争权、无恶不作,只一点,她见不得别人欺侮她的弟弟,哪怕是弟弟有错在先,一如几年前,她伙同其弟将我抛入池塘一样。

    又是一年春闱日。春闱过后,昔花楼便要开牌了。

    年节时选出的花魁娘子们,日日围坐在一处,簪花抹粉,吟诗作对,又不是要下场考状元,再大张旗鼓又有何用?

    “黄娘子,你家小丫头的规矩,还没教全呐?”虽说我常常听她们壁脚,次数多了,难免被发现几次。黄娘子却是时常回护我的,无论在人前,还是私下里。

    “娘子,以后。。。”明日便要开牌,不足十岁的我,连旁观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跟随自家娘子,窝在后堂里听消息。“以后不要为了我,受那些人的闲气了,好不好?”

    “你这个孩子,才几岁大,倒管起我来了?”黄娘子佯嗔。

    “是,奴婢僭越了。”

    “你来,给我挑几件衣裳。”我应诺跟了上去,推开房门,竟被那箱笼里满溢的珠宝华裳晃瞎了眼,站在门口不敢向前了。直到,那遥远的声音击中我心,“进来呀,难不成,要将我的家底都招摇了去?”

    我慌不迭蹿进屋中,脚下踉跄,反手小心翼翼地将门扇合上。

    “听说你也是官小姐出身,怎这般眼皮子浅?”

    “让黄娘子见笑了,家母。。。家母出身不高,又不得宠,果腹尚且艰难。。。”我绞着手指,声音越来越低。

    “你父亲呢?连亲生女儿也能薄待了去?”

    “父亲。。。我没有父亲!”甩掉了眼泪,我坚定地回答。

    “傻话!”黄娘子笑着戳我额头,“可是你存心不想认他?”她怎知我心事?

    “别惊讶。”她拉过我,将一件件衣饰展开来给我瞧,间或讲一点搭配和来历,“往后见的人、事多了,自然而然就会明白了。你看这颗珠子,是我手里最好的宝贝,当初工匠师傅千锤百炼才得了两颗,其一便是它了。”

    那颗珍珠的光华,直耀得我目瞪口呆。

    “想要成为这样的宝物,必得吃尽人间苦楚。那虞儿今日的风光,也是她拿命换来的,你且不要羡慕。”

    那么,我吃过的苦呢?如今换得了什么?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许多事,是刻苦上进便可换得的,另一些换不得的,便要听天由命了。这时候,便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娘子,凭什么呢?凭什么有些人生来便苦,另一些便。。。我们做错了什么?”

    “你母亲吃过的苦楚,必会在你身上留下烙印,那本不是你应受的。——上一辈人给他们留下的,总会由我们接引传承,没有什么凭什么。

    “非要讲出个道理的话,也只是因为,那时的我们无力反抗罢了。”

    “我不甘心!娘子,我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