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纪邢到医院时，瞧见的就是方元一脸恍惚的坐在门口，满眼空茫的模样。
平日里总是明媚的五官像是蒙上了一层阴霾，每次一瞧见他就扬起的笑容也被压在低垂的脑袋下，男孩的脊背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住，随时都要散架一样，整个人颓丧的蜷缩在椅子上。
纪邢哪儿见过这孩子这个模样？
方元在他面前，向来是笑着的。即使知道他那笑里没有几分真实，纪邢也不曾想过，方元会有这样灰暗的一面。
往常他的车刚到门口，这孩子听见车声就奔出来迎接，可现在他都走到跟前了，方元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出声才抬起头，呆呆看他一会儿，仿佛刚知道他来，呐呐地喊了声“纪先生”，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很快又把脑袋低了回去。
纪邢提前结束出差，行李还没来得及放回住处，听说方元母亲病情恶化，立即赶了过来。
可到了地方瞧见这样的方元，他才发现自己除了陪着方元坐一会儿，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好一会儿，方元终于开口，话却不是对着纪邢说的：“单亲妈妈把一个孩子带到我这么大，你知道有多难吗？”
纪邢没说话，他知道方元这会儿并不需要自己的回答。
果然，方元轻轻笑了下，接着道：“从小到大，我总被人笑是没爹的孩子，我那时候小，一生气就把人给揍了，结果幼儿园老师叫家长，我妈来了以后，听说那小孩儿为什么挨揍，上手又把人抓起来打了一顿屁.股，还骂他：‘你有爹了不起？你挨打了你爹都不来救你！’那小孩儿家里有钱，是保姆来管事儿的，一下就被我妈骂哭了，怎么哄都哄不好。后来那小孩儿的家长让我退学，我妈就带着我换幼儿园……”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纪邢回想起自己曾看过方元母亲的资料，或许是因为病痛侵蚀，女人似乎并不像方元描述中的这般血性。
但眼下方元正需要安慰，纪邢顺着他往下说：“你很像你母亲。”
方元顿了顿，慢慢摇头：“我妈说我不像她，像我爸。”
“……”
得，纪先生头一回安慰人，还说错了话。
好在方元并没在意，只是沉在自己的世界里，絮絮叨叨接着往下说。
“我妈后来告诉我，她那么做不是为别的，就想让我知道，我爸在的话，他就会这么保护我。他不在了，我妈就顶上。”方元顿了顿，抬手抹了下脸，叹口气，“所以我一直不觉得我比别人有爸爸的孩子差在哪里，直到十二岁小升初，学校强制住校，我看别人都是爸爸车接车送，一手一床被褥就送上去了，我妈力气小，拖着我的被褥差点被下楼的人撞摔下去，我还是领完书回来看见她脚腕肿了才知道……”
方元断断续续说了很多，核心的内容就一个：他妈对他很好，即使他没爹，他妈也没有让他感觉自己有任何父爱的缺失。
可现在，这个跟他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
坦白说，直到现在，纪邢才终于看清了方元的生活。
纵使他之前调查过方元的出身，知道他父亲是位警察，因公殉职留下母子俩，也知道方元母亲的病已经到晚期，大概率救不回来，但都仅限于知道。
居高临下是掌权者拥有的通病，今天以前，这些信息对于他，跟报表上的数字没有任何区别。
在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过往的浅薄，幼年丧父和母亲重病对于这孩子的伤害远比他预计的要大，或许他能给方元列出几十个足以承担起母亲医疗费，还不用违约的职位，但问题的根本不完全在于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