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某西南小镇。阳光穿过竹叶的缝隙射进屋内,投射下斑驳的光斑,如同为被子平添的刺绣。空气清新,风光旖旎,如果抛开床上痛苦的某个人不说,或许可以称之为一幅笔墨浓淡均宜的水墨画。

    豆大的汗水爬满她的额头,她的喘息声此起彼伏,明显是呼吸困难的征兆。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睡的并不安稳,两手紧紧攥住床单,因为用力,床单已经明显有了褶皱的痕迹,而且被汗水洇湿的痕迹正在慢慢晕开,扩大。她的眉头紧蹙,不时摇晃着脑袋,嘴唇紧闭。

    “为什么?”

    惊呼脱口而出,她终于从睡梦中惊醒。

    又是那个挥之不去的梦魇,那个横在她心间永远无法去除的刺。在梦中,她先是梦见被她们追赶、欺辱,接着梦见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每一处细节,每一个画面,真实到比起梦境,更像是身处其中,这也正是她在无数个深夜被噩梦萦绕,而又永远无法摆脱的缘由。

    她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竹楼的木质地板上,冰冷的感觉如同电流一样从脚底传来。她走到桌子面前端起昨夜的冷水一饮而尽,燥热瞬间被驱逐,每一个毛孔舒服地舒张开来。放下水杯,她拿出钱包打开,皮夹中间是一张缩小的照片。照片明显是一张毕业照,只不过被缩小了,放在钱包里,由于过度缩小,人物的脸庞已经不甚清晰了。只是有两个人被红笔特意圈出来,才显得更加突出。一个是男孩,眉清目秀,一个是女孩,笑靥如花。手指轻轻地拂过笔划下的痕迹,佐伊的拳头不知不觉中又已紧握成拳。

    今天佐伊的戏份并不多,只有上午的两场。结束之后,导演难得给了佐伊一上午休息的时间。连拍了一个星期,正是盛夏,又是在南方,酷暑难耐不说,潮气又重,蚊虫还滋生。琳达远程对小波千叮咛万嘱咐,务必保证佐伊的皮肤不受蚊虫侵袭,并且坚决不能生病,耽误了进度。这几天来,小波一直提心吊胆,十二分地小心伺候着佐伊,着实被累了个半死。趁着半天空闲,佐伊也给小波放了假,自己精力旺盛,百无聊赖地在小镇闲逛。

    虽然是小镇,但是店铺星罗密布,节次鳞比。而且这里的饰品大都带着原始色彩的美感,这里的食物,佐伊没见过而好吃的又太多。一时间,佐伊这儿瞧瞧,那儿看看,一时挑花了眼。

    再次被一家手工制品店吸引驻足,佐伊拈起一条手链,兴致勃勃得就往手上扣,手里一边忙活,一边开口问“老板,这个多少……”

    一句话还没问完,佐伊的肩膀就受到大力的撞击,一不小心,手中的链子脱离控制,小珠子一粒接一粒地滚到地上跳起了舞蹈。

    “哦,对不起。”

    撞到佐伊的人赶忙道歉,两人同时蹲下身子,奋力抢救遍地飞散的珠子。

    “这个手链多少钱,我赔你吧。”

    方才听得不真切,这一次却是将他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他的声线清冷低沉,穿过她落灰的记忆扑面而来,如此熟悉。迫切地想要证实心中所想,佐伊惊恐地抬头,那一瞬间,他恰好看向她,手里攥着满满一手的珠子,四目相对,火光四溅。分明有如烟花般的东西在她的头脑中炸裂,漫天的碎纸片在空中飞散,初晨温暖的阳光混杂着发白的雾霰打在上面。那纷飞的纸张,不是别的,正是她的噩梦。

    “黎明,我喜欢你五百天了,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从那天至今,我每一天都会为你写一封信。我想在今天把它们都送给你,你愿意接受我的心意,喜欢我吗?”

    剪着学生头的胖胖女孩低垂着头,脸上泛着两团害羞的红潮就好像晚霞落日。她下意识地咬着下嘴唇,这是她紧张时的一贯小动作。齐刘海垂下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杂乱地排列着。她的睫毛下垂,好像黑色的幕布。阳光在她的耳朵周遭形成淡淡的光晕,犹如一个个小精灵。她双手捧着折叠整齐的一摞信纸,仔细看的话,信纸上的每一个字都端正秀气,那时她苦练了一年半的结果。她站在他面前,如同一个等待救赎的虔诚教徒。

    “呵,”前所未料的轻蔑笑声从他的口中发出,他的声音犹如来自地狱,强行将她从美好的幻想中拖拽出来,“任子萱,你是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故意让我在全校的人面前丢脸,才费尽心机做出这种事来恶心我。既然你这么厚颜无耻,那你也别怪我不客气。我告诉你,任子萱,我不喜欢你,而且,我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上你,你趁早死心吧。”

    说罢,他轻而易举地夺过她手中的信纸,她一年半来视若珍宝的精神寄托被他三下五除撕成碎片抛到空中。那时候,他也是那样大力地撞击她的肩膀,和她擦身而过。

    她曾幻想过无数次与他表白的场景,也幻想过无数次他接受自己之后心中的狂喜,却没想过两人的关系会以这种方式惨淡收尾,连之前的点滴美好都遭到了亵渎。

    “请问,请问,你没事吧?”他在她眼前挥手。

    她终于收回神来,此刻她的思绪已经千回百转。过去已成过往,未来尚可把握。现在,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她。她美丽,幽默,已经成为了万众仰慕的人,那么,她又惧怕什么呢?

    用指尖勾下墨镜,露出她精致到无可挑剔的小脸,她展露出爽朗的笑容,使路过的人无不如沐春风,频频回首。她回应他“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说话间,二人已经站起身来。男人身旁的女伴挽住了他的胳膊,她留着几乎及腰的长发,小鸟依人的依偎在他身侧,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自然,佐伊无可避免地注意到了她。那一瞥,就像自来水管的水阀突然炸裂,失控的水流瞬间冲破屏障直冲天际,势如破竹。她的第六感证实着内心的想法,这个人,应该就是江艺瑟了。

    “哎,你是不是那个,那个国际名模,最近回国发展的那个佐伊?”女友太过激动,竟然用手指着佐伊,连最基本的礼貌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