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双手抱紧身体微微颤抖,声音逐渐降低:“连怨恨都不被允许的世界,实在是太可怕了。”

    青年瞠目结舌,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会得到这种回答。

    密闭病房内那些饱含屈辱不甘不愿的眼睛转了几圈,阖上眼睑,消失无踪。

    “就这样?”

    这千八百年的祸津神大概是白当了。

    夜斗当然知道人类拥有多面性,同时他更清楚幕后操纵混乱的神有多么善于挑拨人心。无限放大的恶念就是灾难,需要退治,需要消灭,那人正是利用这一点勾起每个普通人潜藏在内心的恶从而达到目的。

    从来没有谁问过“为什么不可以怨恨”,更没有人或神表情冷淡的点点头回答——“哦,如果怨恨,那就去怨恨好了。”

    “世界是不公平的。”苍白的女人抱紧被子叹了口气,似乎在对自己说话,更像是回答:“有些人生下来就拥有一切,健全的身体,和睦的家庭,充足的资源,美好的容貌,被整个世界宠爱似的……但有些人,两手空空来到世间,无论怎样努力真正想要的东西也会在得到的瞬间立刻消失。没人倾听他们的诉求,没人关注他们的痛苦,没人在意他们的奋斗,只能孤独的在泥潭中挣扎独自渐行渐远。你告诉我,这样的世界,竟然还不允许怨恨?”

    “连死亡都能被修改的世界,凭什么不允许我们高昂头颅对它说不。”

    她平静的语气和描绘的内容背道而驰,苍白朴素,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奇异的让人心情重归安宁。那些让人如鲠在喉吐不出吞不下的悲愤忽得释然,旅人放下束缚在背上的巨石,带着伤感的轻松低垂眼睑露出疲倦微笑。

    就这样,彼此和解也罢,抗争到底也罢,有什么不好?

    我们都是成年人,早已明白不是努力就会有结果,不是奉献就能得到回报,不是斗争就能换取胜利。你所谓的拼尽全力在其他人眼里也许只是不痛不痒的无病呻吟。那些圆满到让人满心甜蜜浑身轻飘飘的剧情只存在于文学家笔尖下的稿纸上,只存在于饭后打开的电视屏幕里,只存在于诗人瑰丽浪漫的想象之中——请暂时忽略部分刀片制造商,谢谢。

    “可是,可是,时化的妖怪会寄生进而感染那些原本正常的灵魂,将他们拖进活地狱中去……”

    他想到自己斩杀妖怪的初衷,急急忙忙说出来——想要反驳她,想要让她承认那种冷漠到骨髓深处的观点是错的。坐在病床上的女人连眼皮也不曾抬起,声线平稳:“没有神明出现以前的世界,人类难道死光了吗。不再有神明的世界,人类一定会灭绝吗。”

    “世界是什么,神明是什么,你是什么。假设你将自己定义为世界中心的神明,那么是否可以推论你即本源。既然你是本源,为何还要苦恼。反正无论怎样做,都会有一部分无法挽救……”

    “神明,不应该全知全能么。如果并非全知全能,又与人类有何区别。”

    她终于抬起头,用一种无辜且无奈的表情,仿佛看一个倔强孩童似的笑了:“承认失败,承认不完美,承认内心深处永不消失的恶,很难吗?”

    “啊……”夜斗睁大眼睛:“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与自己讲和。并非低头弯腰屈服于现实,而是理解了痛苦后的回归。

    不再惊慌失措愤怒难抑的向陌生路人咆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要遭受这一切”,而是像位拢着披肩坐在壁炉旁端起热水慢慢啜饮的老祖母一样,每当被问起曾经作为勇者时的惊险旅程都会向后仰过去笑眯眼睛,然后简简单单回答一句——“哎呀,哈哈哈哈哈哈。”

    每个人都走在主观选择的道路上,拿自己前途迷茫的路去问另一个茕茕独行的人,到底是谁在为难谁?

    病房里温度逐渐回升,忽略掉刚才那些不科学的玄幻画面,我抱紧小被子努力忽悠中二病人。

    总不能跳起来甩两个耳光打醒他,最重要的是我很有可能打不过……

    关于生死善恶对错之类的哲学辩题我有一整个书房的智慧结晶换着用,坂口先生那些能砸死人的书总算没白买。一款不来劲还有另一款,不断抛出看似悖论的无数问题,要么恢复正常要么彻底疯狂,保管治好中二病。

    一歧小姐的男朋友显然脑补了很多东西,半晌后他把手抄进浴衣袖子里,踩着拖鞋大大咧咧转身往病房大门处走:“多谢。好好休息,矢田小姐。日和、雪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