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金山离皇宫尚远，天亮出发，如今也已经日薄西山了。雨势丝毫不见小，打在观上的青瓦上，淅淅沥沥地响。
为人祈福驱灾要穿神女执事服，即白衣朱裳，外加五彩平纹轻锦外袍，元栀出宫时原本就穿着这一身，所以只换了身外袍，提着装手鼓的小箱子，便撑着伞和老妇人一道下山去了。
清心观是皇家宫苑，从山脚起就修了大道一直通往山上，和泉溪镇的后街直接相连。
三人走了一阵，便下了山。天灰蒙蒙的，雨打在石砖上噼里啪啦地响，溅起的水花蹦到大门上，弄脏了一片。门前挂的灯笼随风摇摆，扬了尘的灰红灯笼上丝毫看不到原本的喜悦之感。大概是下雨的缘故，街上没有摆小摊的商贩，却也只有少许店面开门。元栀随口问她道：“婆婆，怎么神女镇镇，街上竟如此衰败？”
谁料婆婆叹了口气，哀声道：“虽不算富裕，但原本也是条繁华的小街，然而自从一个月前天神发怒，村上的人连接暴病而亡，人烟少了，自然也就破败下来了。”
“接连暴病而亡？”元栀轻皱眉头，隐隐觉得事情已经远远超出她原本的料想了。一月时间村上人接连死亡，哪里是天神发怒，大概是什么急病，想到这，元栀忙要扯片裙子捂住口鼻，和颜却已经先她一步把细绢递到了她面前。
柔软的绢丝被人提起，立刻柔顺地伸展开，元栀用两支发夹将细绢两个角别在耳后，做成一个面纱罩面。
虽然现在再让她做一些隔离措施已经无济于事，但元栀还是马上将另一个递给老妇人，道：“神女到哪，哪里人必须罩面，不能让天神得见，你也同我一样，遮住脸吧。”
老妇人只疑惑地看他们一眼，便依言照做了。元栀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和颜一眼，见他盯着她的眼睛出神，好半天才又拿出一块灰布来，蒙住脸系在了脑后。那双眼睛，幽深难测，却波光粼粼，似乎脑中闪过莫名的画面，又很快消失不见。
元栀回头，接着问道：“突然这么多人离世，也没有县丞向上面进言吗？”
老妇人却双手合十，指了指天道：“天神发怒，定然是泉溪镇的错，县丞说了又能改变什么？”
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元栀也没再搭话，试图回想起她的宫里听见的传闻。
并未。
而且她禀明要来无金山时，陛下很自然地便同意了。就连他在清心观时，那些人也神情自然，也没有要拦元栀下山的意思。
也就是说，他们可能知道人死，却都一致认为是天神发怒吗？这也太荒谬了。
走到街尾，又顺着泥泞的小路走了好一阵，终于在一座看起来还算像样的茅屋前停了下来。茅草檐上滴的水把土地打出一排小洞，积起一摊摊小水坑。老妇人推开木栅栏院门进屋，元栀把伞收在门口，抽空问了和颜一句：“师父，真的是天神发怒吗？”
本是玩笑话，能发怒干扰到民生的，大抵也没有几个神君，元栀是想问是不是和颜脾气不好，发怒了。和颜却一本正经地答道：“我管辖上境所有神官，他们没人敢肆无忌惮，因为个人情绪影响生民，我也不例外。”
元栀郑重地点点头，正欲拱手为自己的玩笑道歉，和颜却有先知一般先行一步扯住了她的手腕，跨过一道矮门槛才又放开。
他的手心仿佛隔着衣料都灼到她的皮肤，衣服下的皮肤奇痒无比，元栀用衣袖掩住手，偷偷地挠了挠，心里才好受些。
屋子不大，一进三间，元栀自小在宫里长大，就算是在上境也住的是归尘殿，没有见过这样的房子，不免好奇多看了两眼。
老妇人引他们到卧房，元栀便一眼就看见，几个竹竿搭起的打着好几个布丁的粗布帘帐的床上，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他面色惨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连胸膛的起伏也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神女在宫里学过把脉，虽然也只学过些皮毛，但这会哪管的了那么多，元栀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上前去，把手搭在了孩子纤细的手腕上，随即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好一阵，她确定孩子确实是活着的，才急促地呼吸起来。她跪伏在床头，想从他的别的症状表现看出点什么，这便一眼看到了他手腕上的青紫，一道一道，像是重物敲击所致。她忙揭开被子，扯开孩子的衣物，孩子的胸前不仅有几道青紫，还有些许发黄的水泡和几处密密的针眼。
元栀从未见过这样千戗百孔的躯体，心里百感交集，实在为这孩子心疼。她紧皱眉头，冷声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老妇人却神色如常，毫不避讳道：“先前请的人，念咒扎针，火烧符箓，还有棍棒敲击，天神降灾，在我孩子身上粘的太牢，这样都救不了我孙子。”她随即扑通一下跪了下来，言辞恳切道：“求神女救救我家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