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黄昏方停。

    街市之上,人潮渐渐散去,行人步履匆匆,都在各自低头想着自己的事,夕阳余晖照在身上,拉下长长的影子。

    此时此刻和许多寻常黄昏并没有太多区别,街上只有岑琬双眼通红,还在时不时地擦眼泪,来来往往的人们从她身前经过,有人奇怪地看她几眼,也没多在意。

    岑琬擦干眼泪,回头对荀致匆匆行了一礼:“多谢公子。”

    她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十分嘶哑难听,咳嗽几声才缓过来。

    荀致刚收起雨伞,抖落上面的雨珠,就见岑琬先前哭得用力,此刻有些站不稳,荀致伸手扶了她一把,这才让她站稳。

    “我……实在失态。只是没有想到,原来人死了是这个样子,我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

    荀致不知道她刚才看到了什么,只是叹气:“那些被盗的墓葬,衙门自有专门的人处理,不该让你看这些。”

    岑琬摇头,声音为不可闻:“为什么人会死呢……”

    她抬头望天,看向头顶天空和太阳,还有远处的青山绿水,已经存在了千百年,好像永远不会老。而人自诩万物灵长,生命尽头,竟然脆弱至此,埋在土里,到最后被虫子啃食。

    荀致轻声叹息:“太傅也一直是对我很重要的师长。我也曾经历至亲离世,知道这种感觉。节哀顺变的话,岑姑娘应该听过不少。可埋在土里的终归只是一副皮囊,□□凡胎终会腐朽,如果人真的有魂魄,像岑太傅那样的人,应该已经到了天上,俯瞰尘寰了。人生最悲苦之事,莫过于生离死别。可逝者已矣,如果太傅泉下有知,也一定不希望你为了他伤心难过。”

    岑琬似乎还在想着在墓室里看到的东西,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忽然问道:“人死了之后,身上会有绿色的……晶体吗,一簇一簇的,就像……某种石头一样?”

    她试图找合适的东西去形容,荀致听到这种话,又惊讶又奇怪,眉头紧皱,有些奇怪地看她:“自古以来,下葬之前多会放入水银保证尸身不腐,绝不会是像你所说。”

    “可我看到的,明明就是这样……”她声音越来越小,不敢去想后面的事。

    过了很久,才听荀致道:“岑姑娘说的样子,只有可能是被人下毒暗害,毒性强烈,份量不轻。”

    岑琬闻言怔住,哑然失语。

    “从初次见面起,就一直想问姑娘一件事,你是否觉得岑先生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岑琬想了许久,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的,反而理所当然地点了个头,“公子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了,很多人,包括我都是这么觉得。爷爷辞世的前几天,父亲去外地访友,不料在他尚在外地的时候爷爷突然病重,等父亲从千里之外赶来,连头七都过了,还是没有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父亲一直对此耿耿于怀,认为自己不孝,以致性情大变,后来连那位外地的朋友也不再联系了。”

    “我那时还小,不知道他是什么感觉,也没想到爷爷的死对他打击那么大。”

    事情已过多年,她自是觉得理所当然,可今天在看到了那样的景象,又见荀致的反应,总觉得此事复杂了起来,似乎另有隐情。牵扯的又都是自己的至亲,父亲绝不会愿意提当年的事,如果知道了今天的发现,或许会改变主意……

    那时年纪小,不太懂事,只有这些话从各种人的口里重复,根深蒂固,扎根在她的记忆里。

    可她现在再度回想,却觉得越想越不对劲:“公子为何出此一问?”

    “还记得我在明月坞和岑先生说过的话吗?起初觉得不对,随口开个玩笑。没想到先生居然应下了。”

    “我说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不是一两件,而是全部,包括临川,君孟,也从来不是岑先生的学生。或许他怕我难堪,又或许他是将计就计,反过来和我玩笑,事到如今先生也没有将此事戳破。我只是觉得,认下几个不认识的学生和旧事,对他来说完全没有必要。”

    岑琬心中被疑惑填满,在她记事以来的印象里,父亲从来就不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