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同行,压力是否会被削减为六分之一?虽然心中也难免有此疑问,但众人都是老手,不但没有互相讨论,而且念头一起,立刻灭去,绝不多加思索,识海中一片寂然,甚至连‘往上飞掠’的欲望都并不多么强盛,这都是以防幻阵捕捉心绪,利用心灵中的破绽,在众人旅途之中敷衍出更多变化,以阻路途。

    要在飞速前行,灵压逐渐增强时保持这般一念不起的枯寂,其实并不轻松,但对六人来说也并不陌生,在交手中若是识海杂念丛生,一样难以取胜。这六人走到这一步,都有极其丰富的斗战经验,其中最是生嫩的阮慈,也曾经历过剑意淬体,当时不知凶险,事后想想,一百人陷入她那样的境地,只怕有九十九人都未必能活下来。

    对阮慈而言,承受不断加重的灵压,在峭壁上吸附奔行,虽然枯燥,但却不知比当时炼化剑意时轻松了多少。灵台中一念不起,只有灵力调配和计算,他们六人分开很远,这一策看来还算明智,此时的灵压仍远远未曾达到六人分别前行时的强度。可见这幻阵也无法真正调用太多超出筑基的力量,便是想要施加威压,也只能将本源灵力腾挪使用,若是一人入阵,便可以全数倾泻在此人身上,而若是六人一齐入阵,且速度相同,不分先后,彼此又分开极远,那么幻阵最多也只能将其中一人逼得止步,而其余人便可继续前行,翻越到上一层去。

    虽然最终仍是被突破了禁制,但能阻得一人,也能挽回些损失,许多灵性十足的幻阵核心,此时会选择阻拦威胁最大、修为最高的人,他们往上攀爬已有半个时辰,第一层高台已翻越近半,只怕已快触及幻阵核心的底线,跨越界限之后,灵压分布,也许就会又生变化。

    正思及此,阮慈只觉得身体一轻,灵压反而有所减弱,反而是小苏方向传来一阵灵力波动,看来是他动用法器,开始抵御骤然升高的灵压。

    事前众人虽未仔细探讨,但都是善战之辈,此时默契十足,并无人传音询问,依旧保持速度往上掠去,他们手中都有大量灵玉,可以镶嵌在法器中节省己身灵力,虽然这般使用很是奢靡,但此时当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即使小苏被幻阵针对,也能维持速度,并不至于被众人甩下。

    幻阵就是这般,只要知道防范,便是道祖残余在暗中主持,能做的便也有限。事实上,相同境界的幻阵,在修士本身持定净心咒,心绪也足够平静时,便很难收到奇效,只能通过阵主的指挥引人入彀,就如同阮慈燃烛杀人,那六人心境中杂念丛生,已被幻阵捕捉,但因为本身持咒,是以阮慈还要耗费大量神念来拟化现实变化,才能让众人中招。

    这六人心中不存敬畏,道祖威压便如同无物,这幻阵最大的武器已经失效,心智又十分坚定,一丝杂念不起,无法捕捉心绪繁衍幻象,更可恶者,又携带大量灵玉,灵压变化亦无法拦阻他们,这最后一招也被破去之后,高台四周再没有其余变化,任由众人耗费灵力,在高台上攀附行走,众人足足走了四个时辰有多,才翻越第一层高台,看到了崖面。

    虽然灵压并未继续增强,但在光滑如精金,没有任何可以借力之处的高台上攀登,消耗终究是比在平地行走更大得多,众人翻过崖面之后,所见全是一片纯白,甚至连之前的灵压都骤然消失,却是不顾探索,纷纷坐下调息,刚一坐定,面色都是一变,樊师弟骇然道,“此处是绝灵之地?”

    无法汲取灵气,对修士来说就犹如不能呼吸,李平彦、沐师姐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反倒是沈七淡淡道,“便不是绝灵之地,你有时间调息多久?还不都是要靠灵玉?”

    他依旧是那样高傲怠慢的神色,似乎对此人而言,只要手中剑丸还在,便没有什么能影响到他的自信。“我等无不携有海量灵玉,足够消耗,若是灵玉用尽也无法破局,那就死在这里好了。”

    沐师姐此时也想明白了,“不错,死在这里是死,死在下面一样是死,早死晚死而已,贪这几月时光,也没什么意思。”

    五人竟是至此都不曾退缩,沈七更主动问小苏,“你刚才耗用多少灵玉?”

    小苏也依旧镇定,“方才我用的是己身灵气,诸位道友等我片刻,我先补足玉池灵液。”

    他取出乾坤囊,翻手倒出一小堆灵玉,大袖拂过,灵玉顿时纷纷变色,海量灵力涌入玉池,将周围空气激起一丝荡漾,这和寻常修士汲取灵玉相比,形式截然不同,显然是宗门秘法。众人都是默然以对,亦无人出言询问,也从怀中掏出灵玉,恢复刚才消耗法力。

    阮慈借此,倒也是暗叹自己见识依旧不足,对太微门功法毫无了解,否则光是凭此,便可揭穿小苏真实身份,她游目四顾,手中也是捏了一枚灵玉做做样子,但心情的确要比其余五人轻松得多,对她而言,此处并非绝灵之地,依旧充斥灵气,只是阮慈只能感应,却也无法汲取,唯有东华剑依旧为她输送灵力,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不消半刻,樊师弟已补足灵气,他对灵玉的耗用速度也比旁人快得多,想来亦修有什么特殊功法,众人先后收功起身,小苏多耗了小半个时辰,脚下多了一堆灰蒙蒙的废石,沈七瞥了一眼,从怀中取出一个乾坤囊丢了过去,口中冷道,“平摊。”

    众人亦是纷纷会意效仿,毕竟幻阵会择选谁施加灵压,谁也说不准,若是选到谁谁就自认倒霉,这般的队伍还有什么信任可言?既然结伴同行,这些灵玉小事,便应当互相扶助,才算公平。

    小苏也是欣然笑纳,起身游目四顾,说道,“诸位可曾留意,这里虽然是一片纯白,但我等的五感似乎和之前又有不同,在下汲取灵玉的速度似乎都有了提升。”

    他消耗大,灵玉也服得多,感受自然比旁人深刻。众人闻言都是仔细感知,阮慈神色却不太好看,瞪了小苏一眼,止住众人道,“不要细品,小心知见障。”

    的确上来这层台之后,阮慈也有感觉,五感甚至对气势场的感应都和下一层不同,大概是因为他们攀爬了一层高台,这里原本是金丹界面,众人凭借自己突破到这一层,对这方天地来说,便如同是突破到了金丹期,甚至可能本地修士突破境界的方式,也和他们有些类似。不论如何,众人现在至少拥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幻觉,已能体会到金丹期的感受,但他们未曾融入此地,法力却未提升,而且沉浸得太深入,留下太多回忆,说不准在真正突破时,会成为知见障,令其心魔重重,终身不能再行进阶。

    在阮慈来说,这一丝幻觉也不能作为意修的凭据,否则她早靠炼化东华时的感悟一步登天,登临道主了。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妨碍,杂修就是这般,虽然不如真修一步一个脚印,但许多真修的忌讳对她也是如同无物,是以她还有闲心观察四周,“而且此地也不再是一片纯白,我们待得足够久,幻阵捕捉到我们散逸出的零碎念头,已开始衍化幻象……这是……城头战场!”

    她一下跳了起来,“快走!快走!不论是回去还是继续,都要快些!迟了便来不及了!”

    众人还在品味阮慈话中的意思,又被她连声催促,一看周围,也是大骇,随着阮慈拔足而逃:此处天地云雾缭绕,雾气渐展,纯白退却,却是可见城外密密麻麻的修士隐约被勾勒成型,阵中宝光纵横,那隐隐灵压绝非法器所能给予,正是金丹修士才有能力使用的法宝!

    以六人的修为,在筑基期中可以说是纵横捭阖,但在能成为道祖利器的金丹期修士面前,怎是对手?便是战场余波,也可能令他们受到重伤,便是沈七都没有留下观战的胆量,脚底抹油,差点就跑在阮慈头里。不过六人仍是一致前行,没有一人往回行去,全都跟在阮慈身后,顺着脚下不断衍化出的精金道路,往城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