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先生许久没说话,不一会儿便把水囊中的水都咕咚咕咚地喝完了。

    “我受梅先生悉心教导许久,得益良多——”话说道一半,被梅先生打断,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要离开就直接走,叽叽歪歪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我又不是要留你,还是你想等着我挽留你留下来别走,继续当我徒弟?”

    梅先生的神色还是懒洋洋的,嘴角带着一丝痞气和玩味,“你走了我还图个清净,从没教过你这么笨的徒弟,在外面别跟人说我教过你。”

    “没想到梅先生如此敏锐,”花棹立马点头应承“我也不好意思侮辱师门,因此绝对不会说出我师父是谁的。”

    梅先生听到这话又好像有点不太高兴了,既然自己的小徒弟要走了,他叮嘱几句道:“打不过的赶紧逃,咳——不过你机灵得很,在外面也不需要我提点,不过受欺负的话告诉我,我帮你揍。”

    花棹有些意外瞄了一眼梅先生,“话说回来,之前我在月故村能活下来,若不是梅先生在背后帮我,我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怎么认出是我的?”

    “我再笨,也是知道在黑卫包围的情况下,我这样的身手能逃出来,不是梅先生在后面擦屁股,我又怎能活到现在。”

    “况且,我还看到你了。”花棹仰起头来,眼神里带着些许不经意的柔软与歉意,“所以肩背上的伤也是那天落下的吗?”

    梅先生古铜色皮肤,看不出神色,声音硬得跟个木头似的,“不用谢我,我是受盟主之令。”

    “今天训练结束了,以后再说吧。”不给花棹告辞的机会,梅落山转身用脚勾了箭筒背上就走。

    这天花棹没见到迟翌,去他书房也没有人,甚至整个大宅子安静得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而已。

    直到晚上花棹沐浴好之后坐在床沿上瞪着窗外老半天,才看见迟翌的身影重新出现。

    待在迟翌身边的感觉,像是一穷二白的可怜蛋倾家荡产买来的一滴蜜的穷人,垂涎卑鄙又狂热;又像是仰慕天上皎月的凡人,以为守着那一掬清水中的月亮,就能拥有似的。

    她的贪婪地看着窗外被烛光映照着的身影,用手描绘着上面每一条线,直到窗外的那片明亮也逐渐融入黑暗中。

    她想,谎言总有一天要戳穿,与其被别人戳穿,还不如自己坦诚。若是迟翌要追究,她便让他责罚,若是他放她走,老死不相往来,她便遵守诺言。

    迟翌的屋内静谧无声,她推门进去,月光落满星辉,那人躺在卧榻上,闭着眼睛,睫毛纤长分明,身上只铺了一层羊绒毛毯。

    平日里刻意被收敛的强硬与冷峻也消失不见,只余留几许清俊儒雅的温和。

    花棹蹲下身来,放任自己看了他许久,从眉毛延展至眼睛,又从眼睛流连至高挺的鼻子,恍然不知眼角衔着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他的手背上。

    花棹视线混沌一片,连迟翌在暗中睁开了眼睛都浑然不自觉,还妄想着伸手去触碰她的月亮。既然是妄想,她当然不敢,神志不清了也不敢,想是想,脑子里想了一百遍手里仍旧老老实实地像个鹌鹑。

    可是她也卑鄙无耻,眼泪落在哪里不好,偏偏烫到他手上,这烫厉害得很,让他多年零零碎碎,飘飘荡荡的心口也发疼了起来。

    迟翌什么时候容许别人如此亲近过,又什么时候愿意被人如此靠近过?

    接下来的一瞬间,花棹以为自己在做梦,——迟翌居然伸手给她擦眼泪,那双漂亮的,干净的,白皙的,比柔荑更美却具有力量的手,带着微凉的触感,和她的脸相碰。

    一切都在暗中,花棹只注意到他的手指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水光,上面沾着她的泪,然后,他探身过去,轻轻地吻住了她的眼角,唇印姿态冰冷强势却带着不动声色的呵护,细细密密,留恋缱绻,从她的眼睛,睫毛,蜿蜒至她的鼻尖,最后停在嘴唇上。

    他只停顿了一会儿,也许在迟疑,也许在等待,两人皆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