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归于平静,司雪衣一边念叨着这些人来来回回的,还不如不来,清静清静比这么多麻烦事好太多了,边照顾大小姐用饭,见林花开始终恹恹,司雪衣咬紧下唇,本来今天大小姐的起色明显看上去好了许多,可就是二老爷一家人来了一趟,说了这许多有的没的,才让大小姐晚上连饭也没吃进去,整个人愈加萎靡不振,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大小姐,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司雪衣喉间哽咽,“大师兄是最关心大小姐的,如果他在地下看到大小姐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他怎么能安安心心的去转世投胎啊?”

    门外有人进来,司雪衣连忙擦干眼泪,起身去看,竟是颜秋,连忙换上一副笑颜,“颜神医来了。”

    “叨扰了,司姑娘,我来看看大小姐。”颜秋走过来,司雪衣引着他坐在林花开的身边,道,“来看正好,生怕你不来呢,颜神医你和大小姐好好聊聊,我去把盘子碗撤下去。”

    听见司雪衣的脚步声出了门,林花开不说话,颜秋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林花开素来是个明媚动人的姑娘,她从来不曾将他们的气氛冷却下来。颜秋想伸手碰触,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悄悄收回了手。

    “大小姐,其实……”颜秋思索片刻,从怀里拿了个小布包出来,在他以为的林花开的面前打开布包,里面也是一只镯子。颜秋面色和煦,声音低沉而温柔,“我也给你带了一只镯子……只不过我知道他们也是送你镯子,我这一只便没拿出来。”

    颜秋耳力较好,他们又是将镯子放在了盒子里,走路时难免有轻微的碰撞声,是以,颜秋就听了出来。这镯子没拿出来并非有其他的想法,只是三个大男人,当着大大小小的人的面,拿出三个镯子,未免有些难堪,好像有意想要争个高低。

    “这是一只和田暖玉,我托西域的朋友带回来的,他说这是中原难得一见的白玉,质感温润如脂给人的感觉就有一股温暖之感,冬日佩戴也不觉得冰冷。”颜秋拿出那只手镯,但见那瓷一样白的手镯在他手中胖乎乎,圆润润的,可爱至极。此玉乃是和田玉中的羊脂暖玉,手感光滑细腻,油润亮泽,越把玩越是温润,乃是玉中极品。

    沈凉卿和林贤树所送的镯子就在林花开的枕边,颜秋看不见,也听不到林花开有任何表示,忽而释怀一笑,“说来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大小姐身边奇珍异宝数不胜数,这些东西怕是早就不喜欢了吧?”

    颜秋心下暗叹一声,不由得生出一股悲凉,他是个瞎子,他连大小姐的表情,神态都看不出来,如今她这样谁不知道她是心病,身上的病痛可以治好,可心上的病该如何治?

    过去二人还能说话,现在大小姐不说话了,他便如抓瞎了一般,不知如何是好。

    实则在颜秋心中,能得林花开这样潇洒肆意的女子垂怜许诺终身,颜秋之前从未想过,他三岁便瞎了眼,即便之后武功再高,医术再好,也抵不过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幼时旁人笑话他眼睛看不见,他心性稳重,从不与之计较过多,可一个孩子不知如何舒缓心中的悲伤,这难过便积郁下来,表面看起来他最是随心所欲,淡然处之,可要说不自卑,不遗憾,岂会可能?

    林贤树是武林中年轻一代的青年才俊,不但功夫好家世好,更在京城那般人吃人的地界白手起家。沈凉卿更是一派掌门,他的弟弟亦是林氏剑宗惊才绝艳的弟子,是长久以来陪伴在林花开身边的人,和他们比起来,颜秋除了医术之外,可说对林花开帮助远远比不过他们。

    颜秋一生要强,自觉除了眼瞎之外,从未有任何一处不如别人,可如今放到了林花开的身上,他一次比一次强烈的想过如果自己不是瞎子该多好,如果他能看到林花开的神态该多好。

    此时此刻有心无力,他不由得低声长叹。

    “大小姐,你现在的感觉,也许和我幼时眼睛瞎了的那时候是一样的吧?”颜秋双手随意搭在膝盖上,腰杆挺的笔直,流畅的下颚线勾勒出他精致的侧脸,“其实我是看过天地的颜色,看过山,看过水,看过熙熙攘攘的大街小巷,吃过红艳艳的苹果,尝过新鲜的河鱼,只不过眼睛瞎了的那一刻,我的世界从此黑暗一片,我那时还小,只懂得哭、闹,哭声扰的师父睡不着觉,被他拿藤条打的满院子打滚。大小姐是大人了,遇到悲伤难过的事,自然不可能满院子打滚的哭闹,唯有折磨着自己,将自己完全放空,仿佛这样就会感觉不到疼痛。”

    “我瞎了以后,吃苹果再也吃不出甜味,所以我再也不吃苹果,吃鱼挑不出鱼刺,所以我再也不吃鱼。我把我记忆中天地的颜色,山水的形状,人群的热闹场面,都刻画在脑海里,当我抬头时,天就在我头上,我低头时,地就在我脚下,我走过大街小巷,听着人群热闹喧嚣的声音,就会自然而然的出现那副熙熙攘攘的人群场面。”颜秋一动不动,他说这些的样子,神态轻松自然,似乎是说着别人的故事。

    “后来在大一些,我发现了眼瞎的好处,我可以清楚的记住所有药材的味道,形状,我可以敏锐的察觉出一个人身上有哪些不适,望闻问切,我除了看不见,其他方面都游刃有余,我刻苦练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就是为了帮助我能将这个人世间看的更加透彻,即便我看不到……后来,我又开始吃出了苹果的甜,找出了鱼的刺,但我不在想念天地的颜色,就连山水,人群的样子也都逐渐忘却了。”

    “有些事物会让我走的远,而有些会阻碍我的脚步,我知道即便是黑暗的世间,也有无限的可能。”

    不知何时,林花开将那只羊脂白玉的镯子紧紧的握在了手里,她的目光慢慢的,虚无一般的逐渐汇聚起来,从一片到一点,聚焦在颜秋的身上。

    “大小姐,我刻苦学来的一切本领,仿佛都是为了遇到你,你是我毕生的追求,不论我们将来如何,对我来说,你都是最甜的那一颗苹果。”

    “大小姐,痛苦是一时的,自己给自己的痛苦才是最难医治的,你的人生还长,还有无限的可能,还有很多人,很多事都等着你,你要慢慢试着,原谅你自己。”颜秋说着,伸出手似乎想要把那只镯子帮林花开包起来放好,岂料他伸手一摸,却摸到了一只柔软的手。

    林花开突然紧紧握住他的手,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的后背,那里洇出了一片血渍,因长久不说话而滞涩的声音响起。

    “你的后背为什么出血了?”

    颜秋浑身一震,慌忙回头,就感觉到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揽住了他的肩膀,焦急的问道,“是谁伤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