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一生戎马征战,听惯了塞外胡曲,见多了大漠雪山,伤情处,满是沧桑悲怆,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潮湿了双眼。她尚是不甚懂得,拽着娘亲的衣衫,疏离的看着一身盔甲戎装的文将军。夜晚掌灯时节,她已是熟悉。倚在他的臂弯里,看着几上他的刻着梅花的铜铸长剑,听着那遥远边塞的故事,渐入梦乡。

    岁月悄然而逝。回宫时,已是次年开春。一路繁花盛开,杨柳冉冉。轻燕横斜,飞入人家。

    到了仁寿宫,方知阿戬前日随皇舅舅去叶蒲苑打猎,不慎从马上跌落,摔伤了胳膊。

    她辞了皇婆婆和娘亲,急匆匆去看受伤的阿戬。

    长信宫依旧是如此沉静,殿前人影也无,那些侍卫宫女不知躲到哪里偷懒。她坐在殿前石阶之上,托腮看庭院里那一树白玉兰,花瓣稀疏,又被细雨打湿些许,不胜娇弱。她知阿戬定是在房里,也就唤着,“阿戬,我过来看你了。”无人应答,她心生犹疑。起身,悄无声息,推开那两扇紧闭的门。

    “阿戬,你说你去过长安街的红楼,我偏是不信,你是怎的瞒过宫里的侍卫,偷偷溜出去,又是怎的进了那红楼,红楼里的姑娘又是怎样的?”

    “阿珣用五十两黄金,上上下下都打点到了。那天晚上,我们换上侍卫的衣服,坐上徐将军的马车,冠冕堂皇的出宫。到了红楼,自是有人接应。老鸨识相,看几位爷风度翩翩,不像是小家小户出身,又得了阿珣的银钱,忙不迭好酒好茶招呼着。那里的姑娘,自是没得说。娇俏妩媚,风流性情,只还是多了几分世俗气息,近不得。”

    彼时,她站在屏风之后,看到阿戬躺在软榻之上,临清王叶竟的女儿叶葳蕤靠在阿戬的身上,千娇百媚,莺声燕语。不觉暗自神伤,只短短几月,阿戬已是和别的女子如此的亲近。她未打扰,悄然离去。

    庭院里,木槿端着汤药,呆傻看着她,想必已是猜到。她粲然而笑,问道:“阿戬的伤势可是好些了?”木槿恭敬回道:“姐姐费心,太子的病已是好多了。”她又道:“明儿我过来看他。”木瑾浅笑,她离去。

    窗外依旧是冷雨无情。

    宫廷的黄昏,夕阳落在碎石小径。晚风拂过,路旁桃树,花瓣坠落在地,胭脂的红,妖艳妩媚。她呆傻坐在池水旁的矮石之上,看碧水里,野鸭戏水,飘萍残碎。

    “怎么没陪着你的阿戬?”悠悠嗓音传来,她不回身,也猜得出是谁站在不远处。

    她不语,他悠然坐到她的身旁,浅笑,“阿戬有葳蕤陪着,你被冷落了。”

    她恼恨,看着他的幸灾乐祸,回道:“要你管。”

    他捻起碎石子,扔到池水里,惊起一对鸳鸯。

    沉静许久,她看着枝头疏朗弯月,凉澹澹,不觉问道:“阿戬怎的和叶葳蕤厮混在一起?”

    他不语,起身折一簇桃花,斜在她的鬓旁。她不在意,只是斜他一眼,就又蹙眉看着远处。彼时,晚风拂过,吹起她的裙裾,桃花杳然,樱唇微翘,水眸氤氲,恰似仙尘,降落人间。他从衣袖里拿出一支横笛,把玩着,冷哼道:“他们厮混在一起,你嫉妒了?”

    她着急解释,双颊绯红,“我没有。”

    他却故意要她难堪,“那你何必问来问去?”

    她恼怒,欲起身离去,他却是瞬间抓住她的胳膊,皱眉说道:“阿戬不在,我陪着你,不也是很好吗?”

    她瞬间愣住,心底深处荡起丝丝涟漪,却是在回过神后,恼恨道:“不稀罕。”

    他的眼神骤然间多了几分冷冽,恶狠狠说道:“我到底哪里不好,你如此嫌恶?”她不管不顾,挣脱他的束缚,离去。

    岁月,好似枝头红杏,酸酸涩涩。

    轻烟飞舞,月上梢头。飞絮濛濛,暗香浮动。阿戬的伤势渐好,却只和叶葳蕤腻在一起,读书练剑,纵马驰骋。她的眉间长出一颗红痣,些许哀愁。

    霪雨霏霏的黄昏,她踩着木屐,穿过长长的回廊,到藏经阁,阴森寂静之处。墙角处蛛网缠绵,大殿里凌凌乱乱,经书,木鱼和蒲团。菩萨佛像,莲花指,净瓶水,落了些许尘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