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被让姐姐的体温烘得暖暖的,一躺进去就不自觉整个人变得慵懒起来,文岚还没有琢磨出个头绪,便已沉沉睡去。

    早晨,文岚揉了揉眼睛,挣扎着告别温暖的被窝,从卧室走了出来,嘴里一阵怪怪的苦味。

    “你怎么这么早就醒啦,是不是我动作太大吵着你啦?你头还疼吗,过来让我摸摸,看看还烫不烫。今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发现你又有点发烧,也不知道你昨晚睡觉的时候是不是又不老实了。妈妈给你喂了药,还让我给你擦了一遍身子。我看你睡得挺香,还以为你得中午才起来呢。”文雅把笔放在作业本上,将手心在衣服上擦了擦,放在嘴边呵热,然后小心地放在文岚的额头上。

    冰凉的小手一放上去,文岚便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比早上好多了,可温度还是有点高,中午还得继续吃药。既然你起来,那干脆吃点东西。下午我们就不去晒太阳了,你好好睡一觉。诶呀,我忘了给你喂水,你这嘴唇都起皮干裂了。诶,别撕啊,会流血的。文岚,来,先喝碗米汤,润润喉。”文雅从瓦罐里小心翼翼地舀了小半碗米汤,递给文岚。

    “我还没洗漱呢,姐姐先帮我放着吧。我先去刷牙。”

    从21世纪带来的生活习惯影响着文岚,让她无法接受脏兮兮的自己就这样吃东西。

    “就你讲究,病成这样了,还嫌三嫌四的。行了,你先去吧,我给你调点温水给你洗脸。”文雅嘴上嫌弃,手上的功夫却没有停过。身为长女,尤其是军属家庭的长女,文雅已经习惯帮着母亲照顾全家的衣食住行。

    李文岚一家大小很少回乡下,李家爷爷奶奶也不曾尝试到城里生活,除了路途遥远往来不便之外,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生活习惯不同。关氏兄妹无论生活条件如何艰苦,都要求每个孩子必须讲卫生,勤洗手勤换衣服已经深入骨髓,很难轻易改变。这一切,让他们与村里人、与周遭其他人家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但这些对于现在的文岚来说,简直是天赐的福气。文岚无法想象自己为了掩饰来历,得学着隔壁几户人家的孩子,伸着黑着指甲直接用手抓东西吃。

    哦,老天,俗话说病从口入,怎么可以不洗手就吃东西,那多危险呀。沙门菌、大肠菌群、大肠杆菌、肠道线虫、霍乱、肺炎……数不清病毒和细菌生活在我们周围,而我们的双手是疾病的“帮手”,在接触的过程中加速各种病毒与细菌的传播。

    有些东西,例如简陋的生活设施和寥寥无几的食物种类,文岚觉得自己可以努力接受,尽量克服。但,卫生习惯不可以妥协,文岚觉得自己不可能为了掩饰身份而特意入乡随俗弄脏自己的。现在这时代缺衣少食,一点小病就会让自己这副身体直接去见马克思。明知山中有老虎,却偏向虎山行,这种脑袋抽风的事,文岚做不出来。

    浸透热水的毛巾,盖在脸上,暖入骨髓,舒服极了。文岚把热毛巾贴在嘴唇上,热敷了一分来钟后,轻轻一抹,带走一大片死皮。再拧了一把热毛巾,从头到颈部全部擦拭一次,连耳廓也没有放过。

    刚放下毛巾,便被文雅抓住,在脸上涂了厚厚一层蛤蜊油。两个淡黄色的大蛤蜊,对坐在木匣子里头,甚是可爱。文岚之前从未想到,这些贝壳居然能够被废物利用,变身成为日用化妆品的器具。老一辈人真是极具生活的智慧啊。

    洗漱完,文岚坐在小桌旁,就着一碗只有几粒米的米汤,小口小口地咬着蒸红薯。

    姐姐拿起看不出成分的杂粮饭团,小口一咬,满口都是渣,噎了半天,伸长着脖子却怎么也吞不下去,最后只能用一碗白开水硬灌下去。

    文岚不由地心疼起这个年仅十岁的小姑娘,一把将自己的米汤推给姐姐:“姐,你喝一口米汤润润吧。我病好了,不用专门养着,你也不用专门做病号饭。姐,你尝一口吧。”

    “嘿,没事,我只不过是早饭吃得完,刚才吃得太急,一下子噎着了。你快吃吧,老人说米油米汤最养人了,你多喝点,养好身子。你别担心,大米吃完家里还有小米,够你和妈妈吃得了。文彬和文榕最近都在舅舅家,舅舅前两天拿来的那袋小米还没有动过呢,我们家的细粮够你和妈妈吃的。文岚,你快吃吧,一会凉了就不好了。对了,妈妈今天要上一整天的班,一会我去给妈妈抓新药,回来得可能晚一点。你一个人在家,小心一点,要是想出去走走,就记得把钥匙套上。不行,你还发烧呢,嗯,今天今天唐阿姨休息……唉,算了,我还是等彦涛他们过来之后,再去抓药吧。”

    文岚在床上养了这么久依然身无半两肉,皮肤黯淡无光,脸色没有一点血色,前段时间总是走个几分钟就得停下来休息一下,这两天虽然好些,但是明显看得出身体虚得很。文雅看着病容满面的小妹,有那么一点不安,不愿久离,生怕出意外。

    这年头,出生人数高,家家户户都是五六个孩子地生,可婴幼儿夭折率也出奇的高。文岚的双胞胎姐姐文枫,开始的时候也以为只是普通的小感冒,没想到天气一冷,寒气一逼,病情忽然加重,据说是变成了伤寒,最后就这样一觉便没醒来了。一双姐妹花,现在剩下这个最小的妹妹,还没进腊月又病了一场,现在冬天还没过去,春天还久着呢,如果有个万一,妈妈可就得伤心死了。妈妈现在正犯病,可不能再伤心了。医生再三强调要静养,尽量保持心境平和,不能有过度的情绪波动。

    “没事的,姐,我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平时你们不在,我也能照顾自己的,有事我也会找孙奶奶和郭奶奶他们的。你去给妈妈拿药,来回最多也就是两三个小时,跟你们平时上课的时间其实差不多。再说,我最多也就在楼下转转,保证绝对不乱走。这院子里都是老邻居了,里外外都是熟人,随便叫一声都有人帮忙,你放心好了。”

    文岚还想趁家里没人的时候做些小动作呢,怎么肯让姐姐为了自己打乱预定行程呢。经过再三劝说,文岚就差举手发誓了,好不容易才劝得文雅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家。文岚不敢掉以轻心,站在窗台前冲着姐姐挥手,目送姐姐出了院子,才敢锁好门窗,开始干活。

    家里家具少,寻找放食物的地方简直易如反掌。文岚打开装主食的缸,果不其然,装米面的袋子都只剩下浅浅的一层。另外半袋不知名粉状物,也只剩下不到半袋,约莫只有5、6斤。文岚好奇地用手指翻动了一下,粗糙的质地显而易见,中间还夹杂着各式各样颜色质感不一的细小不规则块状物,褐色的估计是菜干,白色看起来像是什么粉,黄色的有点像植物的筋脉。一着这粉状物的模样,文岚便知道它的口感一定是粗糙噎喉,难以下咽。估计今天姐姐吃的那些饭团子便是这种粉捏成的,难怪姐姐吃得那么辛苦。

    文岚努力在记忆库里寻找了半晌,隐约想起从今年上半年开始,家里便少了细粮,渐渐多了这类粗糙的粉状物。只是因为口感差,所以家里都是将其与其他食物混在一起,做成团子或者糊糊,一起食用。家里的大米、小米和面粉,除了屈指可数的供应粮外,一小部分是乡下爷爷奶奶寄过来的,另一部分是大舅和爸爸通过其他渠道换来的。只是随着年景越来越不好,李家能够得到的精细食物越来越少,就连红薯也是越吃越差了。最近几个月,从粮店新买回来的红薯,有很多已经腐坏,必须经过处理才能食用。即便是这样,大多数人家也只能维持一天到晚都是窝窝头、红薯配稀菜汤。

    食物种类太少,分量也少,稍微增加一点就太过明显。文岚不敢做得太明显,估量着分量,最后只能在所有粉状食物中,各加了几把大叔店里的面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