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死了。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愣了一下。什么花？
小春的妈妈。
从小花的死亡证明上我们才知道她的真名叫何爱花。她被发现全裸着死在床上，身上只搭了一条薄薄的棉被，死因是窒息。死的这年她才29岁。
那天没有人跟着她，因为她是自己跑出去的。她的死亡事件是星期四晚上十点半，那时候小春在我家闹着不肯睡觉想找妈妈，方贺和我就陪她玩拼图，拼图的图案是一朵郁金香。
郁金香是春天的花啊，虽然拼图拼到最后都没有完成。小花姐最喜欢郁金香。所有人都在她的坟头摆上白色的菊花，我偷偷跑去花店买了一支最贵的郁金香摆在她的坟头。
葬礼那天小春没有哭，她无声无息地躲在方贺身后，用一种畏惧而困惑的姿态见证母亲的死亡。
按理说像小花这样显然不合理的死亡是要送去尸检的，但这件事情被老大拦了下来。我们都不愿意看到这种结果，但是我们都懂其中的原因。小花的死被当成意外处理，如果要深究，老大的整个产业都会受到波及，我们所有人也都面临生存危亡问题。
我们道上的规矩往往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帮里的聪明人查出来，那天与何爱花见面的男人是五环外开五金店的老相好王充。通过她留下的信件与通讯记录，可以推测，王充找上门来纠缠威胁，再三要求小花跟他走，小花对他不无感情残余，但明确表示自己有孩子有牵挂没法跟他继续，情绪激动之下导致了这种结果。
但老大并不在意过程，我们也不在意。
一个月后，王充被发现陈尸通惠河，尸体被水泡得肿胀，还被鱼之类的水生生物啃得七七八八。我们心里都有猜测的对象，无法断定是谁干的，却一致都觉得痛快，出去喝了一顿酒。席间有两个人笑不出来，老大还有小春。老大带了自己珍藏的茅台给大家分，一声不吭地喝闷酒，小春则坐在角落扯着我的袖子很紧张。
后来想想，他们一个是预料到了这件事带来的后果，一个是预料到了自己与这些事这些人息息相关，陷没其中永远脱不开身，那些人的命运也是自己的命运写照。
让人勉强欣慰的一点是，小春已经完全不排斥方贺了。方贺也懂事许多，不再纠结和小春争夺我的事情。
“小贺，阿幸，陪我去放风筝。”小花走后，小春睡得比以前多，周末提起精神是难得的事。因而她拽着方贺的衣角提出这个请求时，我们相视一眼，做好了给她买一百个风筝的打算。
我们去西海子公园的一片空地上陪着小春放风筝。我从小到大没有放风筝的记忆，但是方贺说人天生会放风筝，就好像他生下来就挂在风筝上往天上遛遛一圈似的。
放风筝要先有风筝，小春在商贩层层叠叠目不暇接的风筝堆里选了一只仙鹤。我说：“鹤！”方贺崩溃地叫我别那么刻薄。小花说想选一个可爱的图案，否决了蜡笔小新美羊羊铠甲勇士等，最后还是选了一只长嘴大白鸟。我怂恿她：“选龙，选最贵的，小贺给你买单！”方贺哀嚎着说他没钱了。我说古时候奴才的钱都是公主赏的，万般皆下品唯有公主高，古时候传下来的规矩，能给你机会给公主花钱是你的荣幸。
在我的精神控制下方贺心甘情愿地掏出破钱包豪迈地叫小春往贵选，两百以下他不买，但小春用湖水似的大眼睛粼粼看看方贺看看我，最后抱着那只小仙鹤跑在前面可高兴。方贺老爱吆五喝六地打台球，玩老虎机，月底兜里总是一干二净。我俩唠嗑的话全被她听进去了。
我偷偷隔着衣服揪方贺腰上的皮，揪得他眼睛眉毛拧做一股也不敢吱声。
小春没放过风筝，我捧着一堆棍儿和皱巴巴的仙鹤皮像搭帐篷似的组装半天也没装成，还是方贺接受了这桩重任，三两下把仙鹤撑起来了。
“线呢？”
方贺又三两下把一卷线缠上去了。
他在后面举着仙鹤，我在前面帮小春扯着线，北京的风很大，逆风放出线二十米，风筝就飞起来了。小春一路跑，我们在后面一路追，三百米的线很快只剩下一小点，仙鹤好像要飞出大气层只见一个黑点。
小春一个人有点持不住线，我帮她一起扶着。方贺四十五度角仰望升起的风筝，嘴里喃喃道：“三百米居然只有那么一点。”
我说：“你用脑子思考下啊，这是垂直距离，没东西挡着一眼就望到边。地上的三百米有东西挡着当然显得远。”
他问我：“人生是不是也是垂直距离？”
我怔怔回看着他：“你吃坏东西了。”